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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夜間陡轉(zhuǎn)。上萬精兵齊齊卸甲,朱紅城門洞開,濕冷月色下一個男人赤足而出,手捧頭函,前來獻降。那男人自稱是淮南王的謀士,此前受其逼迫才會助紂為虐,行叛亂之事,內(nèi)心痛苦不堪,如今見淮南王不但大逆不道還要殃及封國百姓,毅然與人密謀將淮南王暗殺,然后又一刻不停地來開城迎接御史大夫。他跪在巍峨城下,將罪狀如數(shù)招認:借罌粟牽制譚敬,在長安設(shè)立極樂樓,派蘇行暗殺官吏,脅迫季衡伏擊穆拉和,助淮南王攪弄風(fēng)云。他道是陰毒之計盡出自己之手,自知難逃死罪,殺人償命本就應(yīng)當(dāng),只求蘇世譽能網(wǎng)開一面,放過不知情的忠勇將士與滿城無辜百姓。一番話鏗鏘有力,言罷長長叩首。他身后有士兵紅了眼眶,亦惹得巡狩隨行們幾聲唏噓。而蘇世譽平靜地看著淮南王的頭顱,那沾滿血污的臉上還凝有目眥欲裂的暴怒與不甘,在幽晦光影中猙獰可怖。良久后,蘇世譽淡淡開口道:“我何曾說過要淮南王的人頭了?”謀士抬起頭,張口便列舉出淮南王的十罪,樁樁不可饒恕,乃是不忠不仁,天良盡喪,是以人人得而誅之,當(dāng)死。蘇世譽默然看了他片刻,淡淡一笑,再無旁話。淮南由南境守將暫時接管,蘇世譽將證物整收后卻并不急著離去,而是命人探訪全境,查出了上百畝罌粟花田,然后親自監(jiān)察著將它們付諸一炬,盡數(shù)銷毀。那謀士在最后一天忽然趕來求見,對蘇世譽重重一拜,將請求赦免無辜的話又擲地有聲地道了一遍,轉(zhuǎn)而縱身躍入了旁邊熊熊燃燒的罌粟火海,火勢頓漲,人影頃刻便化成了飛灰。淮南城中,人們嘖嘖稱嘆,說那謀士果真不是什么惡人,是個有情有義的。楚明允聞言嗤之以鼻。當(dāng)時混亂場面中,影衛(wèi)特意留心了蘇世譽的反應(yīng),被搶上的扈從圍護于中的御史大夫只微微一愣,皺了皺眉,然后垂眸輕笑了一聲,不知何意。別人不知蘇世譽何意,可楚明允偏就明白:還未及接觸淮南王便死了,斷了仔細審問的機會。那謀士的話真真假假無從辨明,不待歸京就請罪自殺。又是一出死無對證的戲碼。這案看上去順利,甚至有幾分大義凜然的動人添飾,可實際上他們除了一顆人頭,一抔骨灰,別無所獲。蘇世譽未遭遇兇險之境,不是所料想的請君入甕。淮南王之案證物確鑿與動機可疑的沖突更深,卻徹底無從下手了。如若不是他們多心了,那么只可能是事情恐怕不如所顯露給世人的這般簡單明了。疑竇重生,思而不解。楚明允盯著雪白信箋出神,目光不覺落在那人的名上,墨痕勾勒出清瘦筆畫,橫折轉(zhuǎn)撇中透著溫潤。可想見南方濕潤柔軟的風(fēng)穿過他指間,袖袂翻飛間有一點淺淡笑意,如火色的罌粟花在他身前燃成蝶翼隨風(fēng)飛逝,山火綿延數(shù)十里未絕,灼灼不滅。是無邊風(fēng)華。——那蘇大人可要記得早些回來,免得我相思成疾。分明是鬼使神差的,脫口而出的一句玩笑話。窗外春雨漸大,一聲聲敲著梧葉,落在檐下。楚明允突然一杯冷茶澆熄了香爐,將信箋扔在桌上,抬手按了按眉心。相思成疾,開什么玩笑。……哪個會真的想他。幾日過后,長安沒等來御史大夫,卻等來了前所未有的客人。匈奴遣使來訪,使臣還是九皇子宇文隼。自開朝以來,大夏與匈奴就戰(zhàn)事不斷,不知多少忠魂迷失于荒漠胡塵,無定河邊盡是大夏的累累骸骨。婦孺老幼,提起匈奴也都是切齒拊心的。即使是這幾年因為楚明允,匈奴有所忌諱而不輕舉妄動,邊境兩邊依舊是據(jù)地嚴防,從不曾互通來往。如今匈奴忽然派了皇子前來,朝中震驚,連忙按禮數(shù)迎接了,好歹沒失了風(fēng)度。九皇子宇文隼的漢話出人意料的精準流利,金殿上一禮簡單施過,開門見山地表明了來意:要大夏割讓西北五座城池給匈奴。匈奴的態(tài)度頗顯傲慢,擺明了是趁著大夏與樓蘭交惡的時機,半是要挾半是商量地來撈一把好處。而這匈奴皇子更是深諳辭令,由理至情說了一通,可謂是舌燦蓮花。殿中一片詭異沉默,朝臣面面相覷。片刻后,李延貞開口道:“那依九皇子所言,五城割讓之后,匈奴就可保證再不來犯?”“當(dāng)然?!庇钗啮佬Φ?,“其實我們對大夏并沒有什么仇恨,多次南下不過是為了討個活路。你們也知道,我們世代逐水草游牧,沙災(zāi)一起就斷了吃的,可部族里那么多人總不能活活餓死。南下打仗死了那么多人,也就只搶來一點吃的,實在不劃算的很,可又沒有別的辦法?!彼D了頓,道:“聽說大夏皇帝慷慨,父汗也不愿意再打仗,這才趕緊派我來跟你們講和?!?/br>李延貞不及答話,楚明允就冷聲道:“既然是來講和,地位自然平等,匈奴憑什么要我們割讓土地?”“我剛才不是說了嗎,我們打仗是不得已,迫于生活。大夏土地廣闊富饒,分出來一點,對你們也并沒有多大損失,對我們可以讓人不被餓死,雙方還能免于打仗,都沒什么壞處?!庇钗啮烙盅a充道,“況且我們也聽說了,之前樓蘭只不過死了一個女人,皇帝陛下就肯賠償十座城池,而我們能避免上萬人死,只是想要五座城池,實在算不得過分吧?”言下同時是在暗示,樓蘭確實與匈奴已經(jīng)有了接觸。楚明允面色難看,李延貞忙抬手制止了他的話,對宇文隼道:“皇子所言有理,不過這事非同小可,朕現(xiàn)下無法答復(fù)給你。你們一路奔波前來,不如歇息些日子,等候商議結(jié)果。”宇文隼笑笑,爽快應(yīng)下,退下朝堂,由宮娥引路去往了住處。這邊李延貞召了幾位重臣,移至宣室殿中密談。落座后,李延貞神情復(fù)雜地環(huán)顧一周,方開口道:“……眾愛卿以為如何?”“這事有必要考慮嗎?”楚明允冷笑道。李延貞別過視線避開鋒芒,“其他幾位愛卿呢?”略一猶豫,鬢發(fā)已然霜白過半的戶部尚書魏松出列,深深行禮道:“依老臣來看……可以考慮。”楚明允側(cè)目過去。“愛卿不妨詳說?!崩钛迂懙馈?/br>魏松思索著慢慢開口道:“匈奴的帳,算的確實不錯。而且西北長年大災(zāi),每年都要撥去無數(shù)銀糧救濟,國庫也著實不太寬裕了。若是割給匈奴,能少了治災(zāi)的麻煩,而那土地荒瘠,養(yǎng)不了多少匈奴人,留著是燙手山芋,不留的話…于我們也沒太大損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