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措了。樓下的兩人上了二樓,很快又進(jìn)了后院,諾頓的手上多了一本書。宋亞澤請他坐下,為他煮了咖啡。陽光明媚中,他們聊了起來。“絕對的正義并不存在。立場決定人的思維傾向,所謂的正義規(guī)則符合大多數(shù)人的利益,但不能保障到所有人。這就失去了平等,也失去了正義……”【噢,他們聊起哲學(xué)了。這些問題我平時從不會思考,他們更有共同語言】。李元甫暗想。他站在二樓,心思卻飛到后院,巨大的酸意讓他心口沉悶。“不對。除了平等,還要考慮善惡。社會應(yīng)當(dāng)抑惡揚善,邪惡的人應(yīng)該被削弱權(quán)利,這才是公平……”【那個外國佬這么英俊,看穿著也講究。他們多么般配……】這么想著,他空落落的,忍不住得向后院瞄一眼,諾頓疊著二郎腿坐在原本專屬于他的位子上,談笑風(fēng)生,從骨子里流露的自信熏疼了他的眼。李元甫再沒力氣干活了。他懊喪地坐在地上,用手捂著痛苦的臉,心如燒灼般疼痛。年少時,他從黑龍江來到蘇州求學(xué),在學(xué)堂見到家世顯赫的宋亞澤。那時,只要每天能看到他就夠了。后來,他刻苦學(xué)習(xí),考取了庚款公費生的機(jī)會,和宋亞澤同赴美國。在船上,他們結(jié)識。那時,只要他認(rèn)識自己、會與自己打招呼就夠了。再后來,陰差陽錯,他們合租一房,還一起旅行、觀賞流星。那時,只要他認(rèn)定自己是可靠的朋友就夠了。他一直妄想著,默默守護(hù)就夠了。那個人是夜明珠,是要鑲嵌在雕梁玉柱之上的,而不是自己這塊斑斑點點的窮木頭。而現(xiàn)在,他卻發(fā)現(xiàn)自己想要的更多。也許人都是貪心的,一旦付出了感情,就難以控制對未來的希冀。他突然明白了很多。“元甫,你怎么坐地上了?”送走諾頓,宋亞澤上了陽臺,看到李元甫赤著上身坐在灰溜溜的地上,背后是一排干枯的黃竹竿,顯得很凄涼。“你的身材很好看?!彼洳欢〉赜盅a(bǔ)充一句。李元甫呼吸一滯,仰起臉看他。陽光打在他臉上,卻沒有惱人的汗,他瞇眼笑著,嘴角的弧度很溫暖;微微彎腰,向地上的人伸出手,作勢要拉他起身。他握著那只手站起身來,身上的汗水早已涼透,沿著腰線滴下來,浸濕了運動褲。宋亞澤遞給他一張灰格子手帕,棉麻的柔軟觸感。他接過擦擦臉,將手帕揉得變了形。他一直別過頭去,下巴及不可察地抖動。“他是誰?”他低聲問,額前碎發(fā)下的陰影將他的眼睛蒙蔽。宋亞澤發(fā)覺他的語氣不對,臉上的笑容也消失殆盡?!八兄Z頓,是我的同學(xué),今天來找我借書?!?/br>“是……是么……”李元甫吞吞吐吐,心里泛起遮天般的委屈,“那……那你為什么讓他坐我的位子?”話一出口,他就知道自己說錯話了。宋亞澤斜著看他一眼,沉默起來,難得的神情嚴(yán)肅。他點上一根煙緩緩抽著,白霧轉(zhuǎn)瞬即逝。李元甫能聞到被風(fēng)稀釋了的煙草味道,那是他愛抽的牌子,醇厚中帶點清香。“我更想知道你為什么要問這個問題?!彼蝸啙烧f。他拿下香煙,用手指敲敲它,似是在等李元甫的回答。白色煙灰倏然而落,掉在他的黑皮鞋上,刺眼極了。李元甫榆木疙瘩似的努努嘴,一個字也蹦不出來。消失很久的自卑死灰復(fù)燃,將他燒灼得麻木?;蛟S在宋亞澤面前,他總是容易自卑的。他沒有回答,或者說不敢回答。只是緊閉著嘴轉(zhuǎn)過身,逃也似的下了樓……溫特夫人閑哼小曲在陽臺下走過,抬起頭和宋亞澤對望一眼,看到他在寂寞地抽著煙,神色復(fù)雜。她又低下頭,在白發(fā)上戴起枚紅色的發(fā)卡,坐在木制搖椅上,曬太陽織毛衣。她是進(jìn)入了生命中的安閑階段。安閑是已經(jīng)歷甜酸苦辣的老年人的特權(quán),年輕力壯之人還不夠資格去享受。第二天,李元甫就收到了來自家鄉(xiāng)的緊急電報。【父病危,速回?!?/br>這是家中大哥發(fā)來的電報。他是個樸實的工人,黝黑滄桑的臉上常帶著憨厚的笑容。家境窘迫,為了讓弟弟上學(xué),他初中就輟學(xué)了,在煉鋼廠當(dāng)打鐵匠。小小年紀(jì)就承擔(dān)家里開銷,是村里知名的孝子。李元甫果斷向?qū)W校請了假,買好了車票。他要去見父親最后一面,只是國內(nèi)時局動蕩,不知何時能回來。他想了想宋亞澤,深呼一口氣,決定賭一把。回國的前一天晚上,他將一封信塞進(jìn)隔壁臥室的門縫下……這封信被宋亞澤打開時,李元甫所在的郵輪在海面上已經(jīng)隆隆前行了。他扭開臺燈,點上一根煙,潔白的信紙略微發(fā)黃,草木與油墨的香味撲面而來:【亞澤:父親重疾,我必須回家盡孝。因?qū)嵲跊]勇氣面對你,唯寫信以表我心跡。我十六歲來到吳江求學(xué),在學(xué)堂見到你。彼時,你備受老師青睞,享眾星捧月;我是一農(nóng)村小子,灰頭土臉,相貌不佳。每當(dāng)遇見你,我總低頭躲過,這絕不是不尊之舉,卻是我自卑心作祟。那時,我總愛遠(yuǎn)遠(yuǎn)觀望你。看你背誦英文,看你將掉落的書本撿起,看你慢條斯理地吃飯。我甚至?xí)缘?,你看過七本英文書,吃鴨蛋時習(xí)慣先吃白再吃黃,拿筷子總是恰巧捏住筷子中間。與你擦肩而過,是我最大的快樂。我至今仍記得,那三年里,你與我擦肩而過共二十一次。后來,我有幸與你相識。了解到你愛聽小提琴,我每個清早都會練習(xí),想要你每晚聽著它入睡;我想讓你看最美的景色,帶你去了大峽谷。我不曉得該怎么對你才好,我只想把最好的、最美的都給你,我想讓你快樂。我將字改成“磨”,正是因為你的名字叫“亞澤”。我想讓你“光澤”、“頂澤”、“最澤”、“獨一無二澤”,想把遮住你美好的障礙通通磨掉,不僅是“亞澤”。那天,我見到那個外國佬,心里很痛也很自卑。我本來以為,只要你快樂就好,哪怕不和我在一起,你幸福就已足夠??梢芟攵际翘搨蔚?,我發(fā)覺我根本做不到置身度外,做不到心甘情愿。你問我為何要問那個問題,當(dāng)時我太緊張不敢回答,無禮地跑掉了,很抱歉。現(xiàn)在我想告訴你,因為我愛你,這種愛超過了我對自己的愛。世界上,人人皆愛自己,在愛自己的基礎(chǔ)上才會去愛別人,可我最愛你。人生總是苦多樂少,可我愿意為你承擔(dān)所有苦,把所有樂都給你。我鼓起了生平從未有過的勇氣,寫下這封信。你可能會覺得我軟弱,以這種沒出息的方式向你求愛,因為每當(dāng)面對你,我總會懷疑自己,恨自己的雀子斑,恨自己所有的缺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