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生的身影浸在昏暗中，莫名有幾分陰郁。

    “你還好嗎？”周衍川問。

    周源暉緩慢地轉(zhuǎn)過頭，臉上沒有任何表情，不像平時那樣，總是笑嘻嘻的。

    像戴了一張無動于衷的面具，眼神直勾勾地盯著他。

    “周衍川?！?/br>
    “嗯？”

    周源暉的聲音有些低啞，語速慢得像有人拿著刀，一下一下地刮在玻璃上：“你有沒有想過，你取得的成績對周圍的人來說，是一個負擔(dān)。”

    周衍川握緊杯柄，在黑暗中挺直了背：“我……”

    “別說話，不想聽?！?/br>
    周源暉站起身，從他身邊經(jīng)過時，投來冷冰冰的一眼，“我比不過你，我認輸?！?/br>
    那是周源暉留給世界的最后一句話。

    從殯儀館回來的車上，伯母佝僂著背，哭得泣不成聲。

    伯父亦是同樣，眼睛里布滿血絲，失神而憔悴，仿佛一夜之間老了幾十歲。

    外面的天空昏昏沉沉地壓在頭頂，是暴雨來臨前的陰暗時刻。

    伯父轉(zhuǎn)過頭，看向坐在最后一排的周衍川，質(zhì)問道：“他為什么說認輸？是不是那晚你跟他說了什么？”

    周衍川搖頭。

    “他何必再說話，他不是全都做了嗎?！?/br>
    伯母的嗓子啞得能咳出血來，轉(zhuǎn)頭看向他的眼神，就是在看一個仇人，“你多了不起，成天在他面前炫耀得還不夠多嗎！”

    往日和藹可親的女人，此時慘白的臉色如同索命的女鬼一般。

    周衍川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他想說“我沒有炫耀”，可話到了嘴邊，又被他咬牙咽了回去。

    少年的沉默與隱忍，使他成為了車內(nèi)唯一的箭靶。

    歇斯底里的發(fā)泄化作鋪天蓋地的箭雨，將他釘在原地?zé)o法動彈。

    “你是不是嫉妒他有幸福的家庭，就故意處處壓他一頭！他對你這個弟弟有哪里不好，??？你告訴我啊，我替他擔(dān)啊！”

    “你明知他學(xué)計算機不如你，還故意參加比賽拿獎，你就是心理變態(tài)！”

    “自己爸媽死了就來害我兒子，你不配做人，你就該跟著一起去死！”

    漸漸的，伯母猙獰的面容在周衍川眼中變得模糊起來。

    他抬起眼，看向一言不發(fā)的伯父，從男人的臉上看見一種默許與贊同。

    車窗外的大雨傾盆如注，電閃雷鳴交加不斷。

    周衍川在謾罵聲中低下頭，望著自己用力到骨節(jié)泛白的手，空蕩蕩的腦海中響起了一個聲音。

    “對，就是你害死他的?！?/br>
    那個漫長的夏天，對于周源暉而言，是一場痛快的解脫。

    對于周衍川而言，卻是一場至今仍在繼續(xù)的凌遲。

    哪怕時過境遷的數(shù)年之后，他也依舊無法控制內(nèi)心撕扯的情緒。

    太陽xue不斷傳來刀尖翻攪的劇烈疼痛，那些疼痛隨著血液的流動，延伸到身體每一個角落，最后又齊齊往上翻涌，扼住他的喉嚨，奪走肺部稀缺的氧氣。

    周衍川皺著眉頭，汗水沿著額角滴落下來。

    他用力掐緊手腕，直到白凈的皮膚底下漫出紫紅的血色，才終于找回了一線清明。

    周衍川猛的喘了一口氣，緩慢地睜開了眼。

    他沒想到周源暉所說的朋友就是林晚。

    不過現(xiàn)在知道，也還不算太遲。

    在一切將要發(fā)生卻未來得及發(fā)生的時候，把所有翻涌的暗流都遏制在心里就好。雖然他現(xiàn)在感到很難受，但至少……

    至少好過被林晚發(fā)現(xiàn)，原來他就是害死朋友的罪魁禍?zhǔn)住?/br>
    ·

    林晚最近幾天，有點空虛。

    起初她以為是周末熱鬧的烤rouparty帶來的后遺癥，可等到她把收集到的保護區(qū)面積數(shù)據(jù)發(fā)給星創(chuàng)那邊的負責(zé)人后，才遲鈍地意識到，好像有幾天沒跟周衍川聯(lián)系了。

    雖然以前他們也不是天天聯(lián)系，但那天周衍川提前離場，總讓她覺得心里空落落的，就像一出電影沒看到結(jié)尾似的，總感覺欠缺點什么。

    周四的時候，林晚終于想到一個借口。

    她給周衍川發(fā)了條消息：【剛才想起來，除白蟻的費用你還沒告訴我呢?！?/br>
    消息發(fā)出去后，石沉大海。

    林晚挑了下眉，切換到前置攝像頭照了下自己的模樣。

    沒毀容啊，不應(yīng)該啊，怎么突然就不理人了呢？

    總能不是周衍川發(fā)現(xiàn)她居然是個怕鬼的膽小鬼，頓時就不想再聯(lián)系她了吧。

    一個多小時后，周衍川才終于有了動靜。

    他貼了一張聊天記錄的截圖，上面顯示著那次白蟻治理的費用清單。

    林晚發(fā)過去一個紅包：【麻煩幫我轉(zhuǎn)交哦，謝謝！】

    周衍川：【收到?！?/br>
    過了不到半分鐘，又是一張轉(zhuǎn)賬記錄截圖，表示他把錢轉(zhuǎn)過去了。

    林晚看著手機屏幕，眼睛一眨不眨。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直到手機徹底黑屏，她也沒等來新的消息。

    嘖。

    她把手機反扣在桌上，決定今天不再找他說話了。

    誰還沒點小矯情呢？

    然而林晚的矯情還沒持續(xù)十分鐘，舒斐就從總監(jiān)辦公室打開門：“林晚、鄭小玲、宋媛、徐康，跟我去一趟星創(chuàng)。”

    大魔王發(fā)話，四個小兵聞風(fēng)而動。

    還是和上次一樣，舒斐踩著高跟鞋昂首闊步地走進星創(chuàng)的辦公大樓。

    他們四個加快腳步，緊緊跟在總監(jiān)身后。

    舒斐今天帶他們過來，是有部分地形特殊的保護區(qū)環(huán)境需要與星創(chuàng)展開進一步溝通。

    這回舒斐沒再讓林晚在旁邊當(dāng)忠實的聽眾，直接讓她作為鳥鳴澗的代表，向星創(chuàng)眾人講解其中所涉及到的生態(tài)原理。

    林晚早將相關(guān)資料背得滾瓜爛熟，她走到會議桌最前面，像以往開科普講那樣，露出一個自信而甜美的笑容。

    結(jié)果嘴都還沒張開，就被人打斷了。

    “稍等一下，”左手邊一個星創(chuàng)的員工撓撓頭，“要不然還是把老大叫過來吧。”

    舒斐點頭：“我同意，沒他坐鎮(zhèn)，我不太放心。”

    星創(chuàng)眾人：“……”

    傷自尊，真的。

    剛才提議的那個員工灰溜溜地出了會議室，沒過多久，就把周衍川請了進來。

    林晚站在會議桌前，看見周衍川坐到她右手邊的位置，把手機輕輕往桌上一放，抬頭與她對視的時候，桃花眼中目光平靜，還有點工作場合特有的疏離感。

    聲音也是冷冷清清的：“可以開始了嗎？”

    林晚點了下頭，從筆記本里調(diào)出相關(guān)文檔，然后稍側(cè)過身，按照文檔里的地形資料輕聲慢語地講解起來。

    會議室里只剩下她一個人的聲音，所有人都在專注地聽她說話。

    林晚卻稍稍有些走神。

    她不時往周衍川的方向掃上一眼，見男人的目光與她對視片刻又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