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想老和尚年紀(jì)大了，竟也記不清楚事情，說是有事相告，轉(zhuǎn)頭便忘了。

他并不追究，像往日一樣在佛前跪下，撥著念珠。有時是修煉，仙魔佛三氣隱隱相融，在體內(nèi)流轉(zhuǎn)，有時只是想佛經(jīng)，逐漸心神空空，連寺外蟬鳴都聽不見了。

也不知過了多久。正神游太虛之外，卻有兩道腳步聲自殿門外來，叩在心頭上，愈來愈清晰，使他手中往復(fù)撥那念珠的動作一滯。

他依舊閉上眼，在心中念起經(jīng)文來，是“空亦空，空無所空;所空既無，無無亦無;無無既無，湛然常寂。寂無所寂，欲豈能生?！?/br>
來者在身后停了下來，不動。

他也不動。

大殿中唯有輕輕呼吸聲起落。

不知過了多久，其中一人來到他身旁坐下。

余光中是一片紅影。

“我想了很久，也不知道到底發(fā)生了什么，沒有人告訴我，葉九琊不說，你也不說?！标懠t顏開口道，“我心里很憋屈，也不知道該和誰說?！?/br>
陳微塵沉默了一會兒，道：“何必追根究底?！?/br>
“我不追根究底，就要一輩子被蒙在鼓里。我想給家人報仇，修成了仙，回到家鄉(xiāng)，卻發(fā)現(xiàn)早就只剩下廢墟，沒有一點線索。我想尋我哥，卻發(fā)現(xiàn)各門各派關(guān)起門來躲在山里，連消息都打探不得。我想復(fù)活焱君，要報他的恩情，到頭來，連他到底為什么死都不知曉，連你到底跟他有沒有關(guān)系，都問不出?！标懠t顏笑了一下：“我這些年來，一事無成，一事不知，只想一劍都砍了干凈。”

“你先出去，我跟他說句話。”陳微塵對她道。

陸紅顏不動，陳微塵又輕輕對她說一句：“聽話。”

她用力揉了一下自己的眼睛，站起身來，快步走出去，狠狠摔上門。

那一聲門響后，殿中又是一片寂靜。

終是葉九琊道：“為何要走？”

“我不想要你了?！标愇m攥緊手里的佛珠，聲音仍是平靜。

葉九琊沉默許久，道：“也該留信再走?！?/br>
陳微塵心口劇痛，眼前一陣陣發(fā)黑，緩緩呼吸幾下，才終于能開口說話：“不知該從何說起，寫廢了幾張紙，最后還是擱筆，想你也不會尋我，不如就這樣干凈去了?！?/br>
他聲音很輕，仿佛方才那句我不要你了，已經(jīng)是所能說的重話的極限，再刻薄一些，已經(jīng)是不能了。

卻聽見一聲：“我尋了。”

又聽葉九琊接著道：“去了幾個地方，找不到你，想你大約是和刑秋去了魔界，有他在，應(yīng)當(dāng)過得很好，便沒再尋?！?/br>
陳微塵不知該說什么，葉九琊卻反常地沒有等他回應(yīng)，繼續(xù)道：“你來時便沒有理由，走了，自然也不必解釋，方才那樣問你，是我失禮?！?/br>
又頓了一下，仍是冷冷清寒的聲音：“告辭?！?/br>
陳微塵輕輕喘幾口氣，聽那人說完這番話后轉(zhuǎn)身離開。

等人走遠(yuǎn)了，才終于起身，匆匆到門邊，去望他背影。

飄飄渺渺的白，轉(zhuǎn)過一個彎，便會消失了。

他心里很酸楚，又有種快意，覺得自己親手割下了一塊什么東西，今日這一眼過后，便解脫了，便干凈了。

可越是看那背影走遠(yuǎn)，心里越是糾結(jié)著難受起來。

他想，葉九琊，你別回頭，你若回頭，就是我萬劫不復(fù)的時候了。

這樣想著，仍忍不住去看，又盼他回頭。

——他終究還是萬劫不復(fù)了。

那人將要轉(zhuǎn)過一個彎的時候，似有所感回過頭來，似乎是想再看一眼。

那眼神不是平日的冷淡，而是帶著些淡淡的惘然。

——這一回頭，便看見大殿正門的陳微塵在門邊，也正朝自己望著。

多日不見的一張臉，似乎清減了許多。

他想，也是，山寺里比不上凡間，這樣一個習(xí)慣了前前后后有人伺候，衣食住行樣樣都精致極了的人，跑來這里過兩個月，不知受了多少的苦。

目光相觸的那一個片刻，頭腦中空空茫茫起來，要接著往回走的步子，無論如何是邁不開了。

“你回來，”他聽見陳微塵對自己說著，聲音帶著沙啞，仿佛受了委屈：“你回來……”

此時離得已經(jīng)遠(yuǎn)了，看不清他眼睛。

他或許是哭了，葉九琊這樣想。

走近后，才看見那眼睛雖然微微泛著紅，可也沒有眼淚在里面。

等走到他身前，忽然被緊緊抱住。

“是我錯了，我不該跟你賭氣，我方才說的是假的?！彼贿B串說下來：“葉君，是我不好，我認(rèn)錯了，你別生氣?！?/br>
葉九琊緩緩回抱了他，拍了拍他肩背：“沒有生氣?！?/br>
“你分明是生氣了，方才說告辭的時候，你尋常不是這樣說話的，我聽了，覺得好疼。”陳微塵身體輕輕發(fā)著抖，心里一股無處可去的焦躁，拼命掙著，想要抓住些什么。

是什么——缺了些什么，他拼命想著，終于想起來，若是個人，這時候，該要落眼淚的。

可他用力眨了幾下眼睛，眼眶仍然干澀著，沒有那樣溫?zé)岬臇|西流出來，唯有心口的痛是真真切切的。

“我……”陳微塵頓了半天，仍是不知該說些什么，只問：“你怎么來指塵了？”

葉九琊手指觸到他頭發(fā)，輕輕撫著：“和闌珊君一起來，有事情要商議。”

指尖穿過發(fā)絲，帶出雪白的顏色來。

“怎么來了后殿？”

“山下村民散市，聽見有人說指塵來了個年輕的外客，跟人說話的時候微微的笑著，想來是你。”

竟是白了一半了。

陳微塵放開他，眼睫垂下，不敢直面的樣子。

“你呢？”

“嗯？”陳微塵一時間沒有明白他的意思。

“不要我之后，為何來指塵？“

“我……是真的不想要你了，我那時也不能再要你了。”陳微塵悶悶道：“你不知道，我那時候是多么難受，我害怕了。”

“還有，你也知道，在國都的時候，我常常睡不醒?！?/br>
“嗯?！?/br>
“我從桃花宴后，不知道為什么，就有些壓不住自己的心魔氣，我花了十多年才把它藏好，到了能見你，不會被你看出來的樣子。我只好盡力壓著，但是你一直在身邊，你的劍意專破心魔，即使不出劍，也會有，所以我一直是被劍意傷著，才會時常睡不醒?！?/br>
葉九琊靜靜聽著。

“后來，把那些東西弄回去幾乎耗光了修為，我再跟著你，就會再也醒不來了。仙道只有指塵容得下我，才來找空山大師修佛?！?/br>
“你該告訴我?！?/br>
陳微塵搖了搖頭：“我說不出口，至少在那時候說不出，我不知道要怎么面對你。你想要我怎么說？說我是他的心魔，還是說他一個人在大道上走了許多年，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