候，各門各派各族，不下千人。

其中能夠逆轉(zhuǎn)輪回重天改命再世為人者，不過兩三人。

能有氣度胸襟以星河傾瀉日月倒轉(zhuǎn)為誓者，亦不過兩三人。

卻無一人能有這樣的笑意。

這樣的人，是修不得仙的。

仙道容不得這樣的多情。

窗外月華淡淡，深夜萬籟俱寂。

明朝日升，又是一片荒煙烽火凄涼地。

披上細綢精繡的袍，執(zhí)起絲絹描金的扇，又是紅塵錦繡里走出來的風(fēng)流公子。

溫回拿犀角梳子梳著那流水一樣的青絲，忽地被晃了眼，小心從中揀出一根來：“公子，白了?！?/br>
公子搖著扇，漫不經(jīng)心地笑：“一夕秋風(fēng)白發(fā)生——它亦知我短命，極好，極妥帖?！?/br>
那扇仍是他從家里走時拿的扇，正面是盛世山河，背面題了凄哀的賦。

溫回跟自家公子上學(xué)堂，識得字。

他先是看了看四周，屋里謝瑯捧著經(jīng)書，摸著貓，葉九琊在窗邊，看著漫天煙霞，秋日風(fēng)颯颯，涼得很。

小廝隱約惴惴不安，偷眼瞄著扇上的賦。

秋風(fēng)蕭蕭愁殺人，出亦愁，入亦愁。

座中何人，誰不懷憂。

使我白頭。

那邊房里教書已經(jīng)開始，書生的聲音遠遠傳來，說的是“三年不為禮，禮必壞，三年不為樂，樂必崩”“子生三年然后免于父母之懷，夫三年之喪天下之通喪也”云云。

孩子也不知聽沒聽懂，無一人出聲，只書生在自己說著。

小廝心里忽然生出一股徹骨哀涼，握著那雪白發(fā)絲，要落下淚來。

圣賢道理，他不懂得，只聽見那“三年”“壞”“崩”“喪”，覺得心如針扎。

我家的公子——多好的公子，今年十九，明年二十，后年不知。

“公子，”他小心問，“拔不拔？”

“不必了，拔時還要疼一下，不好?！惫铀坪鯖]怎么在意。

辭了書生，便再上路。

臨走時陳微塵送了書生一枚佩玉，殷紅殷紅，像是鮮血凝成。

小娘子在窗欞間悄悄看，笑著抹了抹眼淚，繼續(xù)洗手作羹湯。

“葉九琊，那小娘子愿意用余生短命久病換自家夫君的順?biāo)?，”馬車上，陳微塵忽地問，“你踏遍十四洲，尋這幾樣關(guān)氣運的寶物，又是為了什么？”

葉九琊答：“受人所托?！?/br>
“我不信，你這人無情得很，誰能托你行這種違逆天道因果的大事？”

“我亦有恩要報?！?/br>
“何恩？”

“一劍之恩?！?/br>
葉九琊淡淡看向陳微塵，似是要觀他反應(yīng)。

陳微塵卻沒什么特別的動作，只是眼底泛出些許譏諷的意味來：“……哈?！?/br>
謝瑯正望著窗外，忽地道：“前面有兵馬?！?/br>
果然一隊黑甲騎兵正從遠方來，馬蹄沓沓，很是威風(fēng)，為首打著大大的黃旗，寫了個燕字。

“燕黨亂匪，”人間事還是陳微塵最為清楚，“向著咱們來時方向去的，村子怕是要被劫掠一番了，也不知能不能保全。”

溫回存了些擔(dān)憂，往回看：“那莊先生……”

謝瑯把他按回來：“這就不是我們能管得的事情了。”

陳微塵拿扇柄敲了敲他的頭：“臨走我給了一樣好東西，現(xiàn)下他氣運正盛，不知會生出什么樣的因果來?！?/br>
謝瑯結(jié)了符咒，使出仙家障眼的法術(shù)，騎兵像是沒看見他們似的，徑直去了。

于是一路無話，中途有人家則借宿，荒野則星夜奔馳，三天后到了中洲舊都——所謂“錦繡鬼城”是也。

錦繡城里萬鬼哭，錦繡城外白骨枯。

南朝原不是南朝，是正統(tǒng)中洲皇朝，定鼎以來，極繁極盛，都城中金鋪銀戶，珠玉潑天，衣則綢緞飾綾羅，食則水陸羅八珍。奈何百余年后逐漸衰落，運終數(shù)盡不可挽回。兵禍起，強敵鐵騎南下，踏破城門，屠盡人家，掠盡金銀，一把火燒透半邊富貴不夜天。

正所謂“內(nèi)庫燒為錦繡灰，天街踏盡公卿骨”。

后來，城中被屠之人盡數(shù)化身怨魂厲鬼，夜夜嚎哭，兇煞沖天無人敢入，高僧老道皆無法超度，錦繡城池變作錦繡鬼城。

他們到時恰是黃昏，西邊一線血色觸目驚心，暮靄掩映幽詭城門，縱使rou體凡胎開不得天眼，也能覺出沉沉黑氣來。

謝瑯懷中黑貓嗷地一聲叫出來，凄凄厲厲。

年輕道士便柔聲哄著它：“清圓，大哥在這，不怕，不怕?！?/br>
陳微塵疑了很久，終于問出來：“你倆果真是同胞兄妹？”

謝瑯瞪了他一眼。

“家里從小把我送到山上道觀拜師修道，”他道：“有次下山探望，家人盡數(shù)在兵禍里死絕，只剩一只沒斷奶的小黑貓，抱了她回山，從此就是我妹子?！?/br>
溫回瞪了自家公子一眼，譴責(zé)他問起了人家的傷心事。

“無妨，”謝瑯安撫著名為謝清圓的黑貓，淡淡道，“算不得傷心事，早就超脫了——不然也到不了一重天境界。”

再近些，忽然見城門口站著個大紅衣服的姑娘，頭發(fā)黑極了，身形纖細，乍一看像厲鬼。再看，神態(tài)正常，是活人。

姑娘臉上帶著金色的面具，提一把漆黑重劍，像是專程在等他們。

看見葉九琊，道：“葉劍主?！?/br>
謝瑯正下著馬車，驚得幾乎要跌下來：“碎昆侖，驂，驂……”

看他又犯見了大人物說不出話的毛病，陳微塵沒好氣在他腦袋上敲一下：“舌頭呢——驂龍君！”

葉九琊道：“驂龍君?！?/br>
姑娘朝他頷首，轉(zhuǎn)身，騰空躍起，裙擺飛揚。

漫天劍影映著紅衣颯颯，金紅天際似有龍吟。

她劍勢大開大闔，劍鋒之下風(fēng)云鼓蕩，一劍有天下山川河岳重。

霍如羿射九日落，矯如群帝驂龍翔。

待到漫天劍光紅影收起，姑娘緩緩落在城門下，烏發(fā)之下一點紅印格外顯眼。

城門出現(xiàn)裂縫，逐漸擴大，一聲巨響，分崩離析。

與此同時被破的似乎還有一道無形屏障，鬼哭聲瞬間傳出，千萬道聲音嘈雜匯聚，尖銳刺耳，黑氣彌漫，城門洞開如長滿獠牙的兇惡巨獸，要擇人而噬。

姑娘利落收劍，古樸黑鞘上三字“碎昆侖”。

她瞧著葉九琊身后三人：“你們是誰？”

謝瑯正了正道袍衣襟：“小道名謝瑯?！?/br>
“瑯然候?！惫媚锟蜌恻c了點頭，看向陳微塵。

“陳微塵，葉劍主在凡間收的跟班。”陳微塵語氣頗為洋洋自得：“這是我的小廝?！?/br>
姑娘嘁了一聲：“一無修為二無境界，葉九琊會收你做跟班？”

陳公子眨了眨眼：“畢竟我有不薄的臉皮。”

姑娘丟下一句“我叫陸紅顏”便跟葉九琊徑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