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火折子收好，探手去摸將軍脈搏。

回皇上，將軍脈搏上并無異象。

那十有八九是那個東西了?；实蹜K然一笑。

您說的是——老太監(jiān)把著將軍脈搏的手一抖。

異族人最善使的不就是蠱嗎？朕原以為塔雅是真愛將軍，不會往將軍身上種下這東西呢。皇帝自嘲似的一笑。

呸。

帳外正巧有人來報消息，老太監(jiān)出去應對，皇帝將暖和過來的手貼到將軍的脖子上，感受那里有力跳動的脈搏。

將軍啊將軍，等朕救你。你不能忘記你對朕的承諾。

十一

那年登基大典后，皇帝敬了少年將軍一杯酒，少年將軍仰脖喝下，放下酒杯后握拳的雙手指甲刻入掌心。

之后滿溢著酒氣跑去御花園找皇帝的舉動也是預料之中。

老太監(jiān)早清走了閑雜人等，守在御花園門口，不許他人前來打擾二人。

而將軍見到皇帝那一剎，什么話都說不出了。

穿著帝王服的皇帝器宇軒昂，自有王者氣度。與那個雪地中瑟縮在狐毛披風里搓手的人氣質(zhì)截然不同。

將軍，既然不急著回去，就陪著朕走走吧。

皇帝與將軍并肩而行，從御花園的一頭走到另一頭，最終停在了結(jié)了冰的湖前。

皇帝撥了撥帝冕上垂下的珠簾，透出幾分孩童的稚氣：愛卿找朕是為何事？

將軍的酒氣早被寒氣驅(qū)盡，此刻也冷靜許多，只看著朦朧的冰下魚影，嘆道：好兄弟這一句，可真是阻隔了千山萬水，萬水千山哪。

皇帝撫上將軍額邊發(fā)，看著將軍高挺鼻梁。將軍呼出的熱氣化作白白霧氣，小心翼翼地湊近皇帝，卻在毫厘之際消散殆盡。

將軍，你該知道沒有朕的話朝堂之上會有多么動蕩。

皇帝替將軍摘去發(fā)間不知何時染上的一片梅花花瓣，緩緩而言。

他說的含蓄，而將軍卻是立時懂了。

皇帝為獨子，多年來一直被當作儲君培養(yǎng)，早早學會了犧牲自己部分利益來換取大局利益。他還是太子時曾與將軍徹夜長談，說的也是先帝的諄諄教誨：

萬事不忠，唯忠于國。

如何不忠？那時還是夏天，少年將軍雙手一合，捕了只螢火蟲在手心之中。

太子探頭來看，將軍便慢慢打開雙手。

一點熒光在將軍雙手間的黑暗中輕輕閃動。

太子屏著呼吸道：萬事不忠，即不忠于自己。若我是這只螢火蟲，發(fā)光是我的本能，棲居黑暗是我的選擇。但如果有一天族群需要我割去發(fā)光的器官，假想自己是一只螞蟻，那我便逼自己成為螞蟻，告訴自己——我不再是螢火蟲。

少年將軍聽得入神，雙手不自覺攤開。

螢火蟲從掌中飛速逃出，回到自己的族群，作夏夜一點光。

萬事不忠，唯忠于國。

少年將軍回味了半天這句話，太子伸出手掌在他眼前晃，他才回過神來，笑著刮了刮太子鼻子：

可無論如何，你都是一只螢火蟲不是嗎？至少在我眼里，你永遠都是發(fā)著光的。

而如今。

將軍雙手抱拳，單膝跪地，只呼：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皇帝扶起將軍，語氣平靜：答應朕，以后無論朕如何，你都不會逾矩。這輩子朕與你……至多只能做兄弟了。

將軍深深看了皇帝一眼。

皇帝面色不知何時變得慘白，一絲血色也沒有。

將軍解下隨身玉佩，塞到皇帝手中：

臣以此佩為誓，今生與皇上只至兄弟情分，不會增減。

寒風起。

十二

日頭初升。帳中燭借著最后的燈油散出微微的光。

將軍悠悠醒轉(zhuǎn)，正見依著他睡的皇帝。皇帝的手捂在他的脖頸處，頭靠著他的肩，如嬰孩般緊緊依偎著將軍。

兩人身上蓋了足夠厚實的毛毯，皇帝這才沒有凍得瑟縮。

也僅僅是沒有瑟縮罷了，貼著將軍皮rou的那雙手遠低于將軍體溫，暖不過來。

將軍是魁梧的，皇帝是瘦弱的。將軍像一尊風雨中可屹立千年的石像，而皇帝就是那石像邊伴生的金錢草，纏著石像，貼著石像，卻卑微無比。

九五之尊，竟至如斯地步！

將軍說不清的難過。

皇帝并沒有醒，而是囈語一句“將軍”，攬將軍更緊。

他真是個矛盾的存在。將軍想。

明明與那個在龍椅之上可頂天立地的男人是同一人，現(xiàn)在卻小女兒模樣十足。

將軍在昏暗的帳中看皇帝，從發(fā)旋兒到眉毛，從眼睛到嘴巴，一寸一寸。每多看一寸，腹中就多一寸絲絲涼意。

皇帝的眉眼繼承了他母妃的美貌，尤其是唇，顏色淡淡的。

將軍想起在密室中見到的那個畫了梅花妝的皇帝。

那是可拋卻性別的國色天香。

正出神，老太監(jiān)掀簾進帳，重點了一支蠟燭。

老奴唐突了。老太監(jiān)嘴上這么說，卻并沒有要走的意思。

將軍不愿與他多說。他面上青一陣白一陣，額頭青筋鼓起，是明眼人都看得出的在忍受折磨。

什么折磨？

無非是那腹中三寸釘——蠱唄。

將軍可愿解蠱？老太監(jiān)將皇帝抱起，放到床榻之上。

不愧是習過武的人，這般年紀抱一個成年男子還能像抱小孩兒一樣輕松。

將軍低聲道：石泉公公，若我解了蠱……

哎，不急。解蠱前，你要聽些東西。老太監(jiān)替將軍松了松繩兒。

十三

先皇駕崩前留下的旨意并非是讓太子繼承皇位。

他將皇位留給了自己的弟弟——那個為了一個女人而與皇族徹底斷絕關(guān)系，從此遍尋不見的弟弟。

朕傳位于他，你們就是走遍天涯海角，也要將他揪出來！

彼時先皇奄奄一息，雙眼眼白發(fā)黃，眼角血紅，說話都帶著風箱似的“嘶鳴”。

朕……這是朕對他最大的報復！

一口摻著黃痰的血嘔了出來，先皇的生命也走到了盡頭。

先皇視見證了他們兄弟間糾葛的太監(jiān)石泉為唯一心腹，他到死那一刻都堅信石泉會照著他的旨意，將他的弟弟帶回皇宮。

可石泉并沒有。先皇死不瞑目，他的手拂過先皇雙眼，后拿出早準備好的假圣旨，宣太子回宮繼承皇位。

且不論先皇要找的人能回來與否，石泉最明白一件事。他是個奴才，宣這么荒唐的旨意，文武百官中必有人趁機奪權(quán)，江山會動蕩難安。到那時候，他怕是沒命繼續(xù)去替先皇完成遺愿了。

太子上位最合體統(tǒng)，也是相對最能維穩(wěn)的一種方式。

這樣，他便能再多活些時日，去替先皇完成遺愿。

十四

太監(jiān)石泉知道的皇室秘辛不比天上星星少。

他還知道，他親手扶上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