魯爾先生不必和我玩猜謎，您此行有何目的、叔叔又有何指示，不妨明示?！?/br>
特魯爾面色不改，依舊一派紳士的得體笑容：“克魯斯先生說了，Shaw少爺是一個近乎完美的接班人，他幾乎完全放心把自己的家業(yè)交到您的手上，只是唯有一點，讓他始終有所猶疑?！碧佤敔栃Σ[瞇地停頓了一下，目光細細地掃過蕭禍九的面部神情，連一絲變化都不肯放過，“克魯斯先生說您太重感情，縱使曾經(jīng)歷經(jīng)不幸讓您如今心如鐵石，但已經(jīng)破土而出的芽子如何也不可能再按回去，除非——”

“…除非什么。”

蕭禍九臉上笑意不知何時已經(jīng)散了干凈。

特魯爾溫柔地笑著，開口——

“除非您親手將那芽子拔了?！?/br>
第84章

燭光，晚宴，長桌，華布，佳肴——餐廳里的一切靜默地像是一幅長卷。

而一同入畫的，還有坐在餐桌兩頭默不做聲安靜用餐的兩人。

這是家主交替之后，蕭禍九第一次到這偏居一隅的別墅來“探望”前任家主。氣氛沉寂到詭異。

唯一還能讓這場面不至于尷尬到無以進行的，只剩下長桌邊上負責布菜的馮覃安?！氯蔚拇砑抑骱颓叭渭抑鞫肌疤籼蕖保@別墅里面侍候的人，除了馮覃安之外，一個都不許踏進別墅的門一步；至多在門外和馮管家完成交接。

蕭禍九等了很久都沒等到坐在自己對面的男人開口，他心里有點復雜。這種場景和氣氛似乎還從未在他們面前出現(xiàn)過，以致于他都不知道該怎么打破這份沉寂。

畢竟從前無論多少情況，主動退讓的那個，一定不是他。

可今晚異于從前，坐在他對面的男人，似乎絲毫沒有開口的打算。他甚至不懷疑，只要自己不開口，他們兩人之間的沉默就能一直這么繼續(xù)下去；直到今晚被白白熬過，直到今晚自己費勁心力和手段走到這里卻一無所獲。

“…哥哥?！?/br>
等到紅酒被斟上，馮覃安退身離開，這房間里徹底只余兩人，蕭禍九張了張嘴，吐出這么兩個蒼白無力的字眼。

坐在長桌另一頭的唐奕衡手里的刀叉停頓了一秒，他抬起頭來，沒有接話，只看著開口的人。

那張每一筆線條都叫他熟了于心的面龐上，那雙墨色的眸子里，藏著掩著些無法深埋又無法袒露的情緒——但也只是些類似悲傷和愧疚的情緒而已。里面沒有糾結(jié)沒有猶豫，連一絲不安都尋不到。

……原來他的小宸已經(jīng)下定決心。

難能一見地，男人的臉上浮現(xiàn)出一點釋然的笑意。

“不知道我有沒有說出口過，唐奕衡這個人，只為兩件事活著?！彼嫫鹆藙倓傉迳系母吣_杯，看著猩紅的酒液在杯壁上留下印痕，透過杯子窺見的人影，看起來模糊而虛幻，“原本只該有唐家，后來突然多了一個你，連我自己都不知道該從哪一天算起?！?/br>
“……”蕭禍九捏著刀柄的指尖驀地蒼白。

“今天看見你，其實我很開心。因為不管你做了什么樣的決定，你都能自己一個人走下去了，就算我不在了，你也能過得很好……或者更好?！?/br>
“不是這樣的……”蕭禍九咬著下唇，聲音輕到可以忽略不計。隔著一張長桌唐奕衡并未聽見，他的聲音便仍是繼續(xù)，只是那語氣不知何時慢慢低沉下去——

“到今天我才發(fā)現(xiàn)我是怕死的，小宸，……你會不會對我有些失望?！碧妻群獯浇堑幕《让黠@了些，那雙深藍色的瞳子里的情緒卻一點點沉淀下去，“我不該讓你選的，我知道?？上矣悬c貪心，我還想著見你一面。見到你之后，又想著能見你下一面?！?/br>
“哥哥……”

蕭禍九放下了手里的刀叉，按在華美的綢布上，指尖用力得快要陷進去。連那張素來俊美的面龐，都爬上了一絲絲猙獰的情緒。

“…沒關(guān)系?！碧妻群馓痤^來，諸般情緒從他眼底褪離，只剩下一點溫和而容溺的笑意，男人甚至前所未有地沖著蕭禍九安撫似的眨了眨眼睛，他抬了手腕，將那猩紅如血的酒液一飲而盡——

“我不會讓你為難，我的弟弟。”

最后入目的光影里，炫目的吊燈與失色的羊毛毯在顛倒，世界在傾覆，有一道他至死都不想忘記的身影沖著他跑來。

唐奕衡望著那道身影，然后慢慢合上了眼睛。

……恍惚某一年蔥綠的葉子間的星光斑駁驀地涌入了記憶，樹下的少年抱著那個俏皮的弟弟輕輕地附耳：小宸，你是我永遠的北極星……

我愿能一生將你銘記。

我終能一生將你銘記。

第85章

一年后，第十三軍事區(qū)，西部，德克蘭特級監(jiān)獄。

德克蘭監(jiān)獄的露天草場上，上午十時，正是犯人們放風的時間。

三五成群或是孑然獨身，凡是此間的犯人，即便是不經(jīng)意間的余光都讓人覺得像是被什么冰冷而滑膩的生物盯上一樣，危險莫名。

這草場上此時卻是安靜，雖然叫待在這兒的獄警說，德克蘭總是安靜——就好像是一片死寂的原始森林，或是這草場上裸露在外的褐色的丑陋土地，沒人想知道里面藏著些什么恐怖或是骯臟的東西。

這一天風平云清，一如既往。直到一輛押囚車自無盡廣袤外的地平線而來，停在了草場十幾米高的鐵荊棘之外，車身之后紛紛揚揚的泥塵重歸于土，也將草場里大多人的目光一并吸附。

“嘿，”順著毫不介意地抓在鐵荊棘圍欄上的手掌看去，紋著粗野紋身的大臂上肌rou虬結(jié)，膚色黝黑的湯里轉(zhuǎn)過頭去看了看跟在自己身后的幾個人，笑容獰惡，“我們又有一批‘新朋友’了?！?/br>
同樣不怎友善的目光附和地跟著掃過去，一名警員走下了押囚車，轉(zhuǎn)繞向車的后方，到了押囚車后門，便拿出鑰匙打開了門上掛著的玄黑色大鎖。隨著這警員的動作，草場中莫名安寂下來，大多數(shù)人的目光都聚集在那側(cè)對著草場的押囚車上。車中半晌無息無聲，直到有些囚犯看得神色愈發(fā)不耐目光不善，才聽到一點窸窣的鎖鏈聲慢慢響了起來。

走下押囚車的人數(shù)比湯里所以為的“一批”少了許多，或說其實只有一個：一頭黑色微長卷發(fā)的青年人臉色蒼白地下了車，瘦弱的身軀在邁下車時就踉蹌了一步，等到走過身來，卻連行進的步履間都帶些不穩(wěn)。他下車來走了幾步之后，似乎有所感地抬起頭來，看了看飄著幾絲云絮的晴空，唇角抿著一個淺淡得幾乎看不出的笑容。

這一個動作不見多大的幅度，只將掩藏在微長卷發(fā)下的面龐、纖瘦頸子的弧線白生生地晾在了陽光和眾人的視線下。

明明只是再正常普通不過的動作，卻把鐵荊棘里望過來的所有人都看得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