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這話就像是笏迦山上鋪天蓋地的風雪，一下子全都卡在嗓子口，什么都說不出來。

蕭爻心想：原來自己每次都惹得慕大公子這么難過……

王拾雪這一去，來回間也不過用了半個時辰，卻呼啦啦引過來一幫子的人，歐陽情自然必不可少，阮玉也急匆匆跟著——最終一個銜一個，怕是將鵲吟軒都搬空了。

這大夫的藥堂修在老巷子里，地方本來就不大，人的脾氣也好，干脆閉門謝了客，將藥堂騰出來，專門安置這“金貴”的病人。

歐陽情只遠遠看了一眼慕云深的臉色，就知道發(fā)生了什么事，也不打招呼，徑直從蕭爻手里抽出慕云深青白的腕子。

而在陳大夫的眼里，歐陽情自己也像個病人，常年不見陽光，脖子上能清晰的看見血筋，人的氣色也不大好，頹喪的很……很像棺材里停放了兩天的尸首。

蕭爻自己身上的衣服也沒來得及換，陳大夫拗他不過，喊了多聲都被蕭爻當成耳旁風略過去了。他又怕濕氣染到慕大公子，整個人只敢蹲在床榻旁邊，可憐兮兮的張大眼睛看著歐陽情……

“這具身體病在肺腑，我不知道他用什么辦法，怎么能寄居于內(nèi)……但實在不是個好的選擇?！睔W陽情緩緩道，“我自詡醫(yī)術天下無雙，但病根日積月累，最多也只能試一試?！?/br>
陳大夫是個外人，他在一旁靜靜的看，就總覺得這說話的年青人身上有股死氣，雖說著“盡量一試”這樣的話，眼神里流露出來的感情里，卻有著極端強烈的嫉妒……陳大夫立即撇過眼去，怕惹禍上身。

“你等等。”阮玉忽然抓住了歐陽情準備下針的手。

小丫頭跟玉衡纏斗了許久，還是靠著西市亂糟糟的街況才將人甩脫的，此時氣還沒順平，脆嫩的聲音中無端透著點肅殺，“你過來，我有事要說?！?/br>
慕大公子就心口還熱著，呼吸聲很微薄，也不知道什么時候就兩腿一蹬，扔下“舊志”和“新歡”，再次歸天了。而阮玉偏就這時候有話說，不說清楚還不打算放過救人的大夫。

“速去速回?！笔捸骋Я艘а?。

阮玉竟也愿意聽他的。

這次從笏迦山出來后，阮玉雖說面子上掛不下來，偶爾總要磕磣蕭爻一兩句，真到了生死存亡的關頭，蕭爻儼然成了慕云深第二，是個臺面上拿主意的人。

歐陽情一言不發(fā)的被阮玉拽到院子里，兩人面前橫亙著一副棺木似的木匣子，里頭的味道就算封嚴實了，還是有些滲了出來，冷冰冰的滲進皮膚當中。

“我知道你想要什么。”阮玉忽然道，“你上山的時候，我雖然年紀還小，但早就記事了，這些年，我每次下山辦事，但凡能找到的醫(yī)術……哪怕是一丁點興許有用的線索或神仙術數(shù)，都尋來給過你。”

其實阮玉和歐陽情根本不熟，算上這幾個月朝夕相處時說的話，也不過百十來句，偶爾一年半載連面都碰不上。

但阮玉卻一直記得，歐陽情上山的時候是個大雪天，他也還年輕，身上有股森郁的氣質(zhì)，其實也不過毛剛長齊，是個半大的小子。

他懷里抱著一個人……是男是女，是胖是瘦，阮玉一概忘了個干凈，只知道這個人當時身受重傷，藥石罔效，不久之后就死了。

原本在笏迦山上是有個墓的，誰知歐陽情三日后不知中了什么邪，非要將尸骨挖出來，用這口匣子裝了，養(yǎng)在暗無天日的地方。

“慕大哥不是人死復生的，你就算要了這具軀殼，又能養(yǎng)他多久？”阮玉又道，“天下間異聞無數(shù)，這么多年了，你又怎知他人沒有活在天南地北，沒有投胎轉(zhuǎn)世……你再算算日子，從他死的那天到今日，怕已有青梅竹馬，父母成雙，你是嫌他上輩子不夠苦嗎？”

她這番長篇大論說的又快又急，竟然沒被自己的唾沫星子嗆到。然而歐陽情只是淡淡的看著她，也不出言反駁。

但那雙眼睛里，有著某種能讓阮玉毛骨悚然的東西，小姑娘現(xiàn)在并不感到害怕，只覺得可悲。

作者有話要說：

明天雙更~

第123章一百二十三章

“我不救他，他會死，我救他，他也會死?！睔W陽情開口道，“他胸口的熱氣，最多還有一個時辰，你要跟我一起等嗎？”

他鮮少有表情的臉上，忽然浮現(xiàn)出一個譏哨的笑容，陰魂不散似的往阮玉眼睛里鉆。

仿佛天下間就這么一個大夫，生殺予奪，也只在他一念之間。

阮玉憋著一口氣，半晌才吐出來，不甘愿的側(cè)身給歐陽情讓開一條路，她神色微凜，忽然附耳貼上了歐陽情，“你記著，我沒什么記掛的東西，倘若慕大哥死，我便拆了你的這副骸骨，天南海北的扔了，永生永世撿不回來?！?/br>
這丫頭比之以往多了些沉穩(wěn)，但這沉穩(wěn)于熟人面前卻不見得拿出來，還是“成事不足敗事有余”的沖勁兒，只有當了“外人”的面，她的威脅才真正成了煞有介事的東西，饒是歐陽情自認本事大過阮玉，也一樣的背脊生涼。

當真是相互傷害。

歐陽情便輕輕“哼”了一聲，走到慕云深跟前，氣不十分順暢的瞥了一眼蕭爻，“你將衣服換了去，待會兒有地方用得上你，別滴我一身水?！?/br>
大夫這么說，蕭爻便顧不得形象，連滾帶爬的竄出幾丈遠，臨了才想起來這不是自己家，又悻悻的跑回來問：“陳大夫，能否借地換身衣服?！?/br>
這一連串的身手看的陳大夫目瞪口呆，有些磕巴的說，“跟我來吧?！?/br>
誰知蕭爻得寸進尺，更加慚愧的又問，“能不能再借身衣裳？”

“……”怕今日引進門的不是病人，而是什么討債鬼。

這陳大夫不知道是哪方風水養(yǎng)育出來的菩薩心腸，從發(fā)頂?shù)侥_底板都庸碌的厲害，文不成武不就，連大夫都干的稀松平常，就是心好，長了副任人宰割的樣貌。

他領著蕭爻進了內(nèi)室，還準備了一套自己的衣服，甚至連毛巾一并遞了進去。

慕云深所在的藥堂和蕭爻只隔了一面墻，蕭爻換衣服的時候，動作忽然一頓，眼神直愣愣的盯著這面墻，恨不得看出個人形來。

陳大夫還沒穿兩次的衣服，就這么生無可戀的掛在他肩上，袒露著的半邊身子傷痕無數(shù)，或大或小——猙獰者，幾乎將他劈成了兩半。

而這一路上，蕭爻連根手指頭都舍不得讓慕大公子傷著了，結(jié)果這一遭卻往水里一掉，掉出滿身毛病來，不死不活的躺在外面。

他苦笑了兩聲，輕道，“讓秦叔知道了，非打死我不可……那可不是我殉情，只是不好跟長輩計較?！彼肓讼?，手指頂在墻上戳了戳，好像戳在慕云深的腰窩上，“要等我爹救出來了才能跟秦叔說。”

過一會兒，蕭爻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