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二少覺得煩躁不已，將被子全數(shù)踢開，夜深了再用腳去撈，努力半宿也只得到了一只被子角，困意洶涌襲來，也管不了那么多，躺在沁涼中睡過去了。

第二日起床才覺得頭痛欲裂，嗓子也如同吞進了一把細(xì)玻璃，手腳發(fā)熱，呼吸也不通順，雙眼燒得發(fā)澀，嘴上也起了皮。

海二少打了兩個噴嚏，震得腦袋都發(fā)暈。

天剛微亮，海公館里當(dāng)工的下人也只有零星幾個，海二少實在不適，靠在床邊瞇了一會兒，四肢好似灌了鉛，沉得厲害，也不曉得那公雞打了鳴沒有。

不曉得是又睡過去了，還是小憩片刻，總之過了許久，從某處傳來一陣強烈的感應(yīng)，催促海二少猛地睜開眼睛，快速把衣服換好，大步走出了房間，海二少心跳如同擂鼓，那聲音將他的神經(jīng)揪緊，且愈發(fā)大聲，幾乎快要震破他的耳膜。

穿過廳堂時，一家人剛好喝完粥，稍微休息個片刻，海洗榮就會起身去巡捕房，三姨太則回房描眉畫眼，出去與各位太太們組牌局。不理會三姨太在身后的喊聲，海二少徑直走到了海公館大門口。海二少握了握雙拳，緩解指尖的麻意，卻被發(fā)燙的掌心燎得稍稍有些清醒。用力推開門，一陣干澀的摩擦聲后，海二少于是看見了久違的莊大少的身影。

莊公館僅留下了幾位下人，在處理最后的一些雜物，莊大少穿著一身黑長褂，筆直的站在大門前，面無表情地看著來來往往的一趟趟搬運。

海二少沒有見過莊大少穿長褂。雖然那黑色讓人覺得冷，卻遮不住莊大少臉上的疲憊，他就站在那里，好似一棵孤獨的樹。

海二少雖然有些怯，卻還是邁開步子朝前走去，也不管周圍有人看，只是一把抓住莊大少的手道：“你能不能聽我說兩句話？”

莊大少被海二少手中的溫度嚇了一跳，面色卻沒有多大變化，眸子是深沉的，也不拐彎抹角，看著他的雙眼道：“往后不要再來了?！?/br>
海二少不曉得哪里發(fā)疼，疼的他連心都在哆嗦，他早忘了自己做過的決定，再不哭了的。他什么都忘了，只是固執(zhí)地不放手，眼淚流得滿臉都是也管不得那么多，只說：“我知道的，往后……往后我不找你了，可你要聽我說，你起碼聽我說這一次?！?/br>
莊大少看著他，不說話，卻將他的手往外摘。

海二少抓得死緊，手心里沁出了汗，又被那高燒的溫度烘得更加燥熱，關(guān)節(jié)都發(fā)了白，像是要把那皮rou掐破似的，不肯放手。

海二少的聲音發(fā)抖，嗓子卻十分沙啞，每說一句話都覺得血rou被細(xì)細(xì)碎碎的鋒利磨蝕著，滲出一顆顆鮮紅的血。

海二少說道：“我真后悔呀，大少爺，是我錯了，我不該騙你的，可我是真心的，我是真心的?！?/br>
不知是誰停下了搬運的動作，隨后一個個都停下了手頭上的活兒，站在原地看著海二少，目光刺得莊大少的背脊密密麻麻地發(fā)疼，他看著眼前這人，這個人愛笑也愛面子，寧愿自己吃虧，也要在人家面前留個好看，他小時候受人家白眼，長大便尤為在乎，所以從來不敢與他在外面有什么過分之舉動，若是自己便要親他，也永遠(yuǎn)能看見他急得滿臉通紅的樣子，他不敢外露自己的喜歡，也不敢表現(xiàn)那些親昵，唯恐異樣的眼神又回到他的身上，海二少活得迷糊，想的卻清楚，有些尊重，不是靠錢就能買來的。

而如今，海二少什么都不要了，丟盔棄甲地，只想抓住他，同他講他心里的后悔。

莊大少只覺得海二少手心的guntang，快要灼透他的心。

海二少不想莊大少看見他滿臉淚水的樣子，將頭低下了，啞聲道：“你能不能別走？”

莊大少只覺得千百萬種酸澀涌到喉頭。

海二少得不到莊大少的回答，也知道身邊的人都停下來看著他，心里涼了個透，痛到極致，反而覺出自己好笑來：“我曉得我們不是同一條路的人，我哪能不曉得呢……”

到了這份兒上，便連哭得丑不丑也不顧了，索性抬起頭，死死地盯著莊大少，可沒看他的臉兩眼，卻又鉆進了牛角尖。早知道他就不抬頭了，他看見這張臉，就說不出什么狠話來，這幅面孔他是真喜歡的，喜歡得那塊懷表的照片被摩挲了不曉得有多少次，終于顯出陳舊的樣子來，他曾經(jīng)想過，若是摸得脫了色塊，要約莊大少一起再去拍的，等到那次，他便一定不要緊張了。

海二少心灰意冷，又想出了一個交換條件：“如果我告訴他們，你是不是就能相信我？是不是就不會再走？”

沒等莊大少回他，海家人四口人便踏出了海公館。三姨太顯得有些不舍，卻朝莊大少笑道：“怎么不打個招呼就走啦？聽到你們搬東西，我們一家說想來給莊家送個行呢?！保f完這句話又敏銳地發(fā)現(xiàn)這氣氛很是僵硬，莊家的下人們面色顯得尷尬，手上的活也停了，仿佛在看什么熱鬧似的。

三姨太有些疑惑：“這是？”

海二少聽見身后三姨太的聲音，幾乎是一瞬間就下定了決心，招呼也不打的，轉(zhuǎn)身直直地朝三姨太跪下了。

三姨太驚叫道：“老二，你這是在干什么！”

海二少張開了嘴，卻發(fā)不出聲音，而哽咽搶了個先，伴隨著絕望的哭聲從喉嚨里擠了出來。他心里痛極了，朦朧中他看見了眾人的目光，宛若凌遲。

“爹，娘，我對不住你們……我……我喜歡男人……”

四周一瞬間只剩死寂，三姨太還沒反應(yīng)過來，便看見海大少大步走到海二少跟前，抬起腳就往海二少頭上踹，海二少還發(fā)著高燒，平時也是絕對吃不住這一腳的力氣，自然被那股蠻力踢倒在地。那太陽xue仿佛要炸裂，腦袋好似進了個蜂巢，嗡嗡嗡地響著，震得海二少眼前發(fā)白，鼻腔迅速蔓開了血腥，海二少只覺得天旋地轉(zhuǎn)，掉入了懸崖深淵。

三姨太聽見海二少倒地的聲音，才尖叫著跪到地上護住海二少，大聲喊道：“海洗榮你是不是瘋了！你是想把你弟弟踢死嗎？老二！老二你看看三娘，你疼不疼……”話還沒說完便也哭得厲害，抱住海二少的頭連手都在哆嗦，好不容易掏出手絹，卻擦不干凈海二少鼻子里流出來的血。

三姨太哭聲凌厲：“海洗榮你要把你弟踢死了！你要把你弟踢死了！”

四姨太扶著海老爺，瞧見他連話都說不出來了，直愣愣地要往后倒，好像被豆子卡住喉嚨似的，發(fā)不出別的聲音。四姨太也嚇得尖聲大叫：“誰把老爺?shù)木刃耐枘脕?！快點！”

場面一時間混亂不已，莊大少站在原地，攥緊的雙拳幾乎快要把關(guān)節(jié)捏碎，脖子與額間的青筋暴起，只覺得喉頭涌上了一口血，可他依舊站在原地不動，眼珠子布滿了紅血絲，幾乎是咬牙切齒地擠出這句話：“莊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