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郎前頭說的是“我會遷走她的戶籍，往后她與楚家再無相干”。

    她尷尬地笑了兩聲，訕訕地道：“畢竟是骨血至親，女孩兒長大了，要出嫁，怎么能沒有娘家……”

    謝石抱著楚煙，一言不發(fā)地向外走，只在臨出門的時候，微微偏過頭，目光在面色異樣難看的束氏臉上打了個轉(zhuǎn)。

    這樣的表現(xiàn)，實在不能稱之為正常。

    她或許該不舍、該憎恨、該撕鬧、該哭罵、該討價還價，唯獨不該這樣的沉默，仿佛在竭力地降低存在感，生怕被注意到一般。

    謝石不動聲色地壓了壓眉。

    懷里的小姑娘在睡夢中動了動，把頭埋進了他的肩窩里，低低地咕噥了一聲。

    她好像叫了一聲“哥哥”。

    少年的心情莫名地為這一聲而松弛下來，稍稍調(diào)整了一個姿勢，讓小姑娘的手臂和小/腿搭得更舒服一些。

    他大步走出了門。

    -

    鹿車里始終靜靜的，直到黑衣少年抱著小姑娘出了門，簾子才微微地動了動，使人知道那車里確真是坐著人的。

    巫馬臣等一行天水衛(wèi)，連同服侍出行的隨從們打點好了瑣事，謝石帶著楚煙上了馬車。

    客棧的掌柜嫂子和保寧堂的陳大夫都得了豐厚的賞金，歡歡喜喜地回家去，左鄰右舍都紛紛跟上去打聽，有認識謝石的，也有不認識的，又或是楚煙、乃至束氏、楚爍……人人都想知道發(fā)生了什么事。

    各家的族老們本以為上善老人不會露面了，沒想到車簾卻掀開了，老真人眉目慈和，是一貫的包容和悲憫，看著楚、李二家的族長時頗有些意味深長。

    楚家族長漲紅了臉，李家族長打了個冷顫，唯唯地低下了頭。

    沉默而軒昂的輕甲侍衛(wèi)在左右護持，成行的車駕轔轔催動起來，烏木的輪轂碾過小鎮(zhèn)青石板的街道，消失在鎮(zhèn)口寬闊的官道盡頭。

    被眾人有意無意忽視的院落里，束太太氣得嘴唇微微顫抖，一把推在束氏的肩頭，含怒質(zhì)問：“究竟是怎么回事？小姑，那可是你的閨女，你怎么竟然連話都說不出一句？你是不是還有什么事瞞著我，指望我替你沖鋒陷陣呢？”

    束氏嘴巴閉得緊緊的，只是搖頭，束太太勃然大怒，一邊的楚爍卻像是被激怒一般，一頭沖了上來。

    束太太“哎喲”一聲被撞了個趔趄，站立不穩(wěn)，搖搖晃晃地向后跌倒，磕在了庭院盛水的大缸邊沿，院子里響起新的驚呼之聲。

    李員外/陰沉著臉回到府中，大步走進了內(nèi)室。李太太正靠在貴妃榻上，伸著手指使丫鬟們?nèi)局讣?，聽見夫婿進門的聲音，笑著抬頭看過來，卻被突如其來的掌摑打偏過頭去。

    滿屋子的丫鬟紛紛跪了一地，李太太不可置信地捂著臉，聽見李員外/陰沉的語氣一字一頓：“成事不足，敗事有余的東西?！?/br>
    身后的一地雞毛謝石已然不覺，快馬輕車一路出了荷葉鎮(zhèn)，沿路山水就青青郁郁地映進簾來，楚煙被安頓在軟榻暄和的錦被間，抱著少年的衣袖沉沉地睡著。

    她這個時候久睡一些，是藥力在慢慢修復她的身體，其實反而是件好事。

    謝石掀開窗簾，跟在車邊的侍衛(wèi)注意到這邊的動靜，策馬靠近過來。

    謝石看著巫馬臣溫和含笑的臉，眉鋒微動，道：“是你。”

    巫馬臣笑了笑，沒有遮掩的意思，道：“是屬下。”

    他對謝石自我介紹：“天一莊有一衛(wèi)三哨，屬下是天水衛(wèi)的左使，巫馬臣，受莊主之命護持公子安全?！?/br>
    就算有這樣的命令，也是之前了。

    如今正在返程的路上，身為衛(wèi)軍的重要人物，卻沒有護衛(wèi)更應該護衛(wèi)的人，而是出現(xiàn)在他的車邊……

    謝石目光微深，淡淡地道：“監(jiān)察楚家的動向，隨時向我匯報，做得到么？”

    巫馬臣輕笑一聲，道：“屬下不負公子所托?！?/br>
    謝石沒有再說話，淡漠地點了點頭，重新放下了車簾。

    巫馬臣盯著那扇微微晃動的簾幕看了片刻，嘴角忽然歪歪地挑了起來。

    -

    從荷葉鎮(zhèn)到天一莊的所在雁棲山，恰好橫跨一座永州城。

    日暮的時候他們宿在州府的客棧里，一行十來駕馬車，把整個客棧都占滿了。

    喂馬的年輕伙計從最邊上的馬車旁邊經(jīng)過的時候，感覺到一股撲面而來的冷氣。

    夏日的黃昏，空氣還有些余熱，此刻被涼氣一激，全身都狠狠打了個激靈。

    他好奇地停了停腳，打量地看了幾眼那架長而厚重的車廂，卻忽然覺得背后有視線扎在他背上。

    他回過頭去，客人中那個最沉默的黑衣少年站在小樓的燈籠底下，負著手靜靜地看他。

    伙計訕訕地笑了笑，以為他是怕他踅摸車里的財物，忙緊走了幾步離開了。

    他走到院子的另一邊去的時候，再回過頭去看那個少年，發(fā)現(xiàn)他還是沉靜地站在那里，望著那架奇怪的車廂的方向。

    伙計不敢說話。

    一行人在路上并不低調(diào)，永州知府很快就得到了消息，在宵禁之前趕到客棧里來求見上善老人：“真人何必住在這人多眼雜之處？下官家中雖然竹籬茅舍，卻也愿意掃榻相迎。”

    上善只是微微地笑了笑，道：“不過住上一日，明日就走了的，不勞累溫知府了?！?/br>
    知府溫揚有些失望，很快又打疊起精神，道：“下官還沒有恭賀真人收得兩位愛徒，必定都是人中龍鳳、天人之資了?！?/br>
    上善失笑道：“你們消息倒是傳得快?！?/br>
    沒有否認。

    溫揚心里就有了數(shù)，同上善又說了片刻的話，見上善低頭品茶，就知趣地告退出來。

    客棧中庭的花樹底下坐了個少年郎，背對著這邊舉著杯自飲，溫揚心中一動，信步走了過去，含笑打了個招呼：“想必這位小公子就是老真人的高徒……”

    那少年聞聲轉(zhuǎn)過頭來，對他舉了舉杯，微微笑道：“天一莊桓康，見過大人?！?/br>
    謝石站在二樓的窗前，俯視著庭院中看上去相談甚歡的兩個人，看著那個錦衣少年三只手指托著小巧的青瓷茶盞，意態(tài)瀟灑，臉上頻頻露出愜意的笑容。

    一直到那名來客告辭離開了客棧，桓康還在原地，注視著他背影消失的方向站了良久。

    謝石一直平靜的目光中微微泛起波瀾。

    身后卻忽然傳來清淺的低喃聲，黑衣少年毫不遲疑地轉(zhuǎn)回身去。

    客棧老板女兒的乳娘坐在床榻邊上，拿小羹匙蘸著清水，喂給榻上沉睡不醒的小姑娘。

    大多數(shù)時候水都并不能喂進去，而只是潤濕/了唇——因為太過霸烈的藥性影響，那雙花瓣似的唇已經(jīng)顯出些微微的干燥脫皮。

    乳娘看見謝石過來，微微拘謹?shù)胤畔铝送搿?/br>
    作者：今天就這一章，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