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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根矛,啪一下扔在了地上,他顫抖起來,“都完了!水師完了!消息若是傳回去,我完了!”司馬沖放下了手中的筆,望著臉色倉皇的年輕將軍。沈充在地上坐下了,一夜的混亂,他蓬頭垢面,全然沒有世家公子的清貴,他紅著眼,嘴里咒罵著不知道什么東西,“完了!全都完了!大將軍會殺了我!我早知今日,當(dāng)初不如降了皇帝!”他忽然朝著司馬沖吼道:“你為何害我?”司馬沖瞧沈充那副崩潰了的樣子,終于放下手中東西朝著他走過去,“我哪里害了你?吳興周家我?guī)湍愠?,周伯仁我替你滅了他滿門,你吳興沈家如今是江左南士領(lǐng)袖,我何曾害過你?”年輕的藩王說這番話時,語氣低緩而平和,他靜靜望著那因為戰(zhàn)敗而惶然不已的年輕世家子,伸出手去掃干凈了他臉上的灰,“怕什么?”沈充猩紅著一雙眼,在被那只手掃過臉頰的時候,他心里忽然有股莫名的寒意,他咬牙道:“完了!都完了!水師完了!王敦會殺了我!何康死了!”司馬沖看著語無倫次的年輕世家子,道:“我當(dāng)初告訴你了,何康他難堪大任,可你說沈家人重義氣,你收了他的錢,要用他當(dāng)將軍?!?/br>沈充吼道:“你沒攔著我!”司馬沖一時竟也無話。沈充緩緩低下頭去,整個人都顫抖起來,“王敦會殺了我!水師全沒了!王含肯定把事栽在我頭上!他們王家人一條心!這事到頭要算我的?!?/br>司馬沖望著他,低聲道:“那簡單,殺了王敦如何?”沈充渾身一僵,不可置信地抬頭看向他,“你說的什么鬼話?你是瘋了嗎?!王敦死了,我們?nèi)盟?!”他自己不可自抑地低聲念起來,“皇帝不會放過我!吳興周家也不會放過我!周伯仁,周伯仁還有兒子!他還有孫子!”他忽然一把抓住了司馬沖的胳膊,“對對!你去!你去殺了周伯仁他兒子!殺了他孫子!”沈充像是忽然想明白了,“對!你去殺了他們!還有義興周家!你也殺了他們!我們再去投降!皇帝說了,既往不咎的,還能封侯!王長豫給我那招降封信我還留著!”司馬沖望著那抓著他的年輕世家公子,他垂眸看了他許久,漆黑的眸子波瀾不興,終于,他朝著激動不已的沈充伸出手去,“好了?!?/br>沈充死死抓住了司馬沖的袖子,“你要幫我!殿下!你幫幫我!”司馬沖看了沈充許久,沒說什么。軍帳被揭開。年輕的將軍又恢復(fù)了那副處變不驚的樣子,他從軍帳里頭走出來,一旁的士兵忙走上來給他拿東西,他擺了下手。軍帳中傳來少年低低的咳嗽聲,沈充眼中有厭惡一閃而過,可心里頭卻又忍不住驚惶起來。他怎么辦呢?吳興沈家又怎么辦呢?沈充忽然很茫然,王敦若是病死了,東南必然大亂,他們這仗必然輸,到時候他們這群王敦黨羽的下場可想而知,他要另尋出路嗎?還是說鐵了心賭一把,若是贏了,東海王當(dāng)皇帝,他們殺進(jìn)建康去,所有人裂土封侯,一朝青史留名,祖宗面上都有光了!要賭嗎?可若是賭,如今還有勝算嗎?東南水師給溫嶠和王長豫一計給殲了,他求王敦饒他一命都是僥幸。退一萬步,王敦饒過他了,他們?nèi)缃襁B秦淮河都渡不過去,還談什么奪取建康?沈充心亂如麻,他一邊大步往外走,一邊忽然又憎恨起了那軍帳中的年輕藩王。如果不是司馬沖當(dāng)日找上來說要幫自己,他怎么會走上今日這條路?那少年簡直是條毒蛇,先是以利誘之,再慢慢把他往絕路上拖,咬著他的血rou不松口,等他終于想甩開他,卻發(fā)現(xiàn)一切都來不及了。他只能和他綁在一起,被迫陪著他走下去,他有種預(yù)感,除非被司馬沖活活絞死,否則他擺脫不了了。沈充憎惡著這一切,卻又從心里深處依賴著這個年輕的藩王,他也曾想過讓司馬沖去死,他想解脫,可他又不敢殺了他。這所有一切都令他極度惡心。軍帳中,司馬沖坐回了案前,他手里頭抓著只風(fēng)箏,他望著那風(fēng)箏上的鵬鳥發(fā)呆。仗打輸了,他沒什么太大的感覺,沈充把這事怪在他頭上,他也認(rèn)下來了。可沈充說自己害他。司馬沖想了會兒,把那只風(fēng)箏放在懷中抱住了,竹骨斷裂的噼啪聲一點點傳來,那風(fēng)箏在少年懷中蜷縮了起來,最終被揉成了猩紅的一團(tuán)。十年前的深冬,那一年瑯玡王司馬睿尚未登基為帝,在東海王的征召下外鎮(zhèn)江東。建康城建平宮,年幼的皇族子弟從一出生起就住在偏僻的別院中,那年冬日,他跟著升遷的瑯玡王來到了江南。相比較于在瑯玡的日子,他更喜歡江東,換了個地方,他依舊是一個人住,不過這院子里多了顆棗樹,他經(jīng)常在深秋的樹下?lián)焓鞝€的棗子吃。太監(jiān)宮女從不踏入這偏僻的院子,每隔半個月,膳房里的老太會拎著他半個月的吃食過來,放下便走,從不逗留,偶爾也會忘記一兩次,司馬沖每餐飯都省著吃,怕吃多了下一頓就要餓著。他很小的時候就聰明,夏日天氣熱,面餅會發(fā)餿,他想出一個主意,將面餅放入籃子吊在水井里頭,這樣面餅就能吃得久一些。老一輩的宮女太監(jiān)都會讓不懂事的小宮女離那院子遠(yuǎn)點,那里頭住著個天煞孤星,克死了懷帝。而更多新來的宮女甚至不知道這偏僻的宮城角落里還有個小院,更加想不到里頭還住著個不祥的皇子。小皇子六七歲了,沒剪過頭發(fā),也不會說話,來江東起從未踏出這建平宮一步。司馬沖是會說話的,只是從來沒人教他,他學(xué)得晚,六七歲才學(xué)會說兩個字。沒人陪著他說話,他自己對著院子里那顆棗樹說,棗子掉下來的時候,他就會結(jié)結(jié)巴巴地說“多謝”,然后張開手臂輕輕抱一下那棗樹。司馬沖很想有人陪他說話,每年秋日,他喜歡站在樹下看落葉,會有葉子掉到他的臉上,那樣子就像是有小姑娘很溫柔地摸他的臉。那年秋日,他在棗樹下?lián)鞐椬映?,外頭忽然多了一陣平時沒有的聲音。司馬沖撿起棗子,兜在了衣服里,他朝著墻那頭走去,果然聽見了少年的說話聲。八歲的司馬沖愣了很久,棗子掉了一地,他忽然回身跑到屋子里把那張桌案拖出來,又把竹筐搬出來,他爬上去,伏在墻頭往外看了一眼。十二三歲的世家小公穿著身朱紅色的錦衣,眉目清秀,腰間掛著枚白玉佩,一身的浪蕩勁兒,他手里扯著只大鵬風(fēng)箏,身后跟著烏壓壓一大群狐朋狗友。王悅抓著手里頭的風(fēng)箏,抬腳踩上一塊石頭,他低頭問身邊藍(lán)衣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