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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秋的天氣早晨天色暗得晚,凌晨六點的南京天色還沒大亮,這座六朝古都悠悠飄著雨,老城墻下舊苔痕又添新綠。王樂渾身都在打著寒戰(zhàn),涼意一點點滲入骨子里,她抖著手,在一旁的流動攤位前買了把傘?;仡^看向王悅,少年蒼白著臉色,望著她輕輕笑了下。雨幕和昏暗的天色遮去了很多東西,王樂站在那兒定定望著王悅,也不知道是怕的還是嚇的,眼淚忽然就再次涌出眼眶,她狼狽地別開頭,撐開傘走過去將傘撐在了王悅的頭頂。“你要去哪兒?南京我不熟,不知道怎么走的?!?/br>王悅其實已經(jīng)很虛弱了,他沒告訴王樂,他眼前此時是一片黑暗,輕輕眨了下眼,他開口問道:“你又哭了?”王樂喉嚨發(fā)緊,沒說話。王悅眼前的黑暗散了些,他在一片昏暗中輕輕摸了下王樂全是冰涼雨水的臉,“別哭了啊?!?/br>天下無不散之筵席,所謂親人,不過是看你一人孤獨,人世結(jié)伴走一遭。這一程走完了,終究是要散的。王樂慢慢捂住了眼,良久才凄然笑著問道:“王悅,你到底要做什么呀?”她紅著眼,輕咬著嘴唇笑著看面前的虛弱少年,“謝景說了,你不會有事的,王悅,你不會有事的,是吧?”王悅靜了很久,沙啞著聲音低嘆道:“王樂,喊我一句兄長吧?!?/br>雨聲淅瀝,周圍人來人往,風雨如晦,王悅隔了很久,耳邊才響到一句壓到了極致卻仍是輕顫的細微聲音。“兄長?!?/br>霎時間,無數(shù)細雨飛濺,砸出天地間一片浩浩霧氣。王悅忽然就紅了眼睛。水泥街道舊城區(qū),昔年草木幽深的王家祠堂舊址。王悅靜靜站在雨里,撐著傘,長身玉立,雨不知道是什么時候下大的,狠狠沖刷著傘面。天色未亮,加上風雨交加,烏云遮蔽,周圍都是陰沉沉的一片,王悅立在那兒,眼前的景象卻是一點點暈散開來,他看見平地樓閣層層而起,他看見老樹新芽叫昏鴉,他看見了肅穆輝煌的祠堂里,黑漆漆的王家列祖的牌位靜靜列了數(shù)行。王樂站在雨里屏著氣看王悅,不敢說話,她想沖上去那站在雨里發(fā)愣的人拽過來,腳卻像是定住了似的動不了,她不知道王悅到底怎么了。站了很久,王悅放下傘,平靜地屈膝跪下了。“瑯玡王氏不肖子孫王長豫,叩見列位先祖?!?/br>沉默良久,一道平靜不帶波瀾的聲音響起來,此時此刻,王悅心中一片寧靜,一字一句說得清清楚楚,聽得更是清清楚楚。那是他背了無數(shù)遍默了無數(shù)遍的瑯琊王家家訓。君子不讓,修身以齊家,泯軀以濟國……曾經(jīng)有口無心敷衍著念著的話一句一句從嘴里慢慢吐出來,那一瞬間,竟是有如浩然長風貫穿胸膛。王悅筆直地跪著,血一滴滴砸在地上,而后立刻被雨水沖刷地干干凈凈,有一部分血逆流回嘴里,他喉嚨里一片翻涌的血腥銹味,每說一個字,聲音都漸漸低下去,眼前黑暗一點點再次聚集,半晌,他擦了血,淡漠地繼續(xù)背下去。從前王導拿著戒尺讓他背這段,他囫圇地背了,王導問他這段什么意思,他卻是總是支支吾吾隨便說些什么敷衍過去,他一直就不喜讀書,也開不了竅,可這一瞬間,心底卻是突然一片透徹,明朗無比,這一段家訓洋洋灑灑說了許多,不過一句而已。天生七尺男兒立于天地間,自當頂天立地。從前不懂的,忽然一瞬間就懂了。人生天地間,都有一肩重任要擔。站在不遠處的王樂看著這一幕,血水和雨水混在一起,那少年跪在雨中渾身都濕透了,可腰背卻依舊筆直如刀。她不知道自己為什么忽然就抑制不住地哭出聲,慌忙伸手死死捂著嘴,她咽著聲音,立在原地動彈不得。明明是她帶王悅來的南京,王悅瘋魔,她也跟著瘋魔,她想,她怎么就會真的帶王悅來南京呢?“王悅。”王樂站了很久,忽然沖了上去,腳下一踉蹌不留神竟是跪摔在了王悅的面前,她說:“王悅,我錯了,我們現(xiàn)在就回去?!彼焓志腿コ锻鯋偲鹕恚瑳]扯動,反而腿一軟重重摔了回去,王悅伸手接住了她。王樂拽著王悅的手,終于哭彎了腰,啞聲喊道:“cao,王悅你別死啊,你他媽混蛋!”王悅眼前發(fā)黑,正想對王樂說句什么,兜里的手機忽然震動起來,嗡嗡聲在大雨聲幾不可聞,王悅卻是一下子就察覺到了,他伸手去摸手機,摸了好久才摸到,王樂替他按了接聽鍵。他壓著喉中血腥沉默了一會兒,聽見對面?zhèn)鱽硪坏朗煜さ穆曇簟?/br>“王悅?”王悅攥著手機的手猛地緊到指節(jié)發(fā)白,手背青筋一根根跳出來,臉上徹底褪盡了血色。謝景半天沒聽見聲音,“王悅,你怎么了?”對面那是雨聲?王悅喉嚨里壓著句話,幾乎就在嘴邊了,他忽然狠狠咬了下嘴唇,疼痛感傳來,血腥味一瞬間更烈,他硬是把那句話咽了回去。謝景一點點攥緊了手機,一片死寂后,他開口打破了沉默,“王悅你在哪兒?你怎么了?”“謝景,”王悅隨意地抹了把嘴邊的血,蒼白的臉上忽然扯出一抹輕笑,他低沉著聲音認真道:“我會記得你的。”眼前終于是一片濃艷血色,王悅伸手捂住了嘴,血瘋狂地溢出來,嗆得他咳嗽起來,那咳嗽聲越來越低,越來越低,而后終于是一片安靜。“哥!哥!”王樂推王悅,卻是輕而易舉地將人推在了地上,她一愣,而后忽然猛地撲過去拍王悅的臉,“哥!哥!”王樂觸及王悅鼻息的一瞬間,腦子轟然一蒙,“哥!”慌亂至極的叫喊聲從手機對面?zhèn)鱽?,謝景站在街道旁,手機忽然從手中倏然滑落。陽光鋪了一整個城市,到處都是泱泱的金色,他立在那兒,忽然就怔住了。第26章瞑目渾身濕透了的謝景坐在桌前,沉默地望著面前被雨打濕模糊了字跡的信,水順著發(fā)梢一滴滴砸在地板上,滴答一聲又一聲。除此之外,房間里真是靜極了。昏暗的房間里,謝景平靜地望著那封信,看了很久,忽然伸手撐住了桌案,眼前一陣發(fā)黑。東晉太興三年,江州長史府,夜。一人忽然從睡夢中睜開了眼,驚醒了過來。夜色正深,房間里一片昏昏沉沉的黑暗。男人撐著床起身,從一旁撈過青色發(fā)帶隨意地挽了下頭發(fā)。皺著眉,他伸手拿指腹輕輕揉了下眉心,淡淡星輝從半掩的窗戶里灑進來,照見男人一張清俊的臉。男人坐著輪椅,穿著件略顯寬松的月白色衣袍,青色發(fā)帶隨意地挽著發(fā),他抬起頭望了眼窗外,淡漠的臉上清清冷冷一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