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我娘臨死時給我系在脖子上，峨眉山上求的，說能保命。”

“你娘留給你的遺物，怎么能……”

“別說話，親個。”

暮秋柔軟的光輝鋪灑，兩個少年站在窗欞下，無關(guān)□□地，認(rèn)認(rèn)真真地接了個吻。

唇分，潤之低聲道，“一人一半，生死不散。”

永琰伸手接下，牢牢握在掌心里，直到鋒利的邊緣幾乎劃破手掌，才沉聲道，“一人一半，生死不散?！?/br>
目色灼灼，如同許下一個虔誠無比的誓言。

二人到院中接旨，和珅與一眾家臣已然跪于堂前，潤之推了永琰一把，自己到父親身后跪下。

陳盡忠清清嗓子尖聲宣旨：

“奉天承運(yùn)，皇帝詔曰：魏佳氏婕妤，溫躬貌著，勤謹(jǐn)素持，曾蒙不白之冤薨于冷宮，朕五內(nèi)不安深諳且痛，十五皇子流落民間，興得宰相和珅之子豐紳殷德護(hù)持，龍脈無恙，今迎回宮去，抬其母位，償其錯失。豐紳殷德救護(hù)皇嗣有功，賜金千兩，珍珠百斛，欽賜?！?/br>
陳盡忠把圣旨一合，對跪在最前方的永琰笑道，“十五皇子，接了旨就請快快兒的雖老奴回宮吧，太后老佛爺知道您回去，喜的了不得，特地把慈寧宮后頭最大的宮苑指了給您做寢宮呢?！?/br>
永琰雙手接旨，茫然回頭找尋潤之。

潤之隔著和珅沖永琰打了個口型：謝恩。

永琰叩首道，“謝……父皇隆恩。”

和珅知道潤之舍不得，起身來拉著陳盡忠到一旁喝茶，讓潤之與永琰最后再說說話。陳盡忠苦著老臉被拉走，一眾小太監(jiān)群龍無首，俱貼著墻根兒底下，躲秋老虎去了。

院子里人各自散去，素琳心不甘情不愿地瞅永琰一眼，跺了跺腳隨二姨娘回后廳去。永琰站起身來去拉潤之，卻看見潤之已流了滿臉淚水，登時手足無措，用圣旨給他擦眼淚，圣旨黃綢有些硬，又趕忙換了袖口去擦，口中喃喃道，“琰哥不回宮了，不回宮了，你別哭，潤之?！?/br>
“說什么傻話，”潤之破涕為笑，搡了他一把道，“又不是再也見不到了。”

“對，天天能見到?！?/br>
又不是再也見不到了，但就是如此難受。

“把圣旨收好，一會兒就隨陳公公回宮去吧，”說罷從御賜貢品箱子里抓了一大把金瓜子兒塞到永琰懷里，“我聽父親說，宮里不比外頭，處處需要打點(diǎn)，拿點(diǎn)兒錢方便些?！?/br>
永琰不顧墻根兒下還站著人，一把抱住他，埋頭不再言語。

潤之撫著永琰后背，猶豫道，“以后我日日上書房?！?/br>
“嗯。”

“每日都見面。”

“嗯。”

“那……松手罷……”

“嗯?！?/br>
那人嘴上應(yīng)著，卻動也不曾動半分，潤之無奈道，“你是不是還有話要對我說？”

“嗯，”永琰悶道，“離方儒生遠(yuǎn)點(diǎn)兒?！?/br>
潤之“……”

送走永琰，潤之緊著把那些御賜的金銀分批換成物資，待天擦黑運(yùn)進(jìn)山中，和珅由著他花光剛進(jìn)賬積蓄‘給師傅送禮’，只道這孩子終于懂得些人情世故，在紀(jì)曉嵐面前牛皮吹得更突破天際。

永琰被大隊(duì)人馬簇?fù)碇胛玳T。

從前他未曾注意過，原來鋼鑄的萬鈞宮門竟如此巍峨宏偉，站在這樣的紫禁城中，永琰胸懷中激蕩起一種異乎尋常的征服之感。他恍惚明白為何無數(shù)先人甘愿為正大光明牌匾下的三尺龍椅挫骨揚(yáng)灰，無人能不被其震撼，亦無人能抵擋權(quán)利誘惑。

世間只有這個位置，能令他親手將這天下捧給心上之人。

乾隆端坐于乾清宮上座，與皇后同受了十五皇子三扣九拜，賜嘉親王封號，大赦天下。

是夜，永琰回到太后安排住處。

按理而言，永琰這般歲數(shù)的皇子本該封城外派，皇太后恐其生事，不僅不敢往別處送，連住所都打著憐惜永琰所受委屈之號，安排在慈寧宮后頭的碧桐苑，而不與其他皇子同住阿哥所。

永琰心中冷笑數(shù)聲，踏步朝里去——

碧桐苑與慈寧宮僅一條烏衣巷相隔，亭臺樓閣處處別致，宮人卻極少，較比別處冷清，永琰不喜熱鬧，這樣安排倒和心意。教引宮女帶領(lǐng)著穿過前廊，宮人們行色匆匆，只行了禮話也不敢多說一句，想來已早早受了太后□□。角門口赫然站著個含胸耷拉眼兒侍衛(wèi)，一雙招風(fēng)耳格外醒目。

永琰一眼認(rèn)出他便是當(dāng)日冷宮門外的守門人，柳鳳雛的大徒弟劉必顯，二人面上皆不動聲色，待教引宮女跪安后，劉必顯單膝跪地，肅容道，“可把十五皇子盼來了?！?/br>
劉必顯本長得就精怪，這么一正經(jīng)扳起臉來反有說不出的滑稽，加上語調(diào)陰陽怪氣，更加不倫不類起來。

永琰見怪不怪，冷面道，“平身?！?/br>
劉必顯“噗”一聲笑抽抽了，顯出眼睛里原本算計(jì)狡黠神色，兀自起身道，“平身可不是皇子能說的話?！?/br>
“哦?！庇犁溃澳窃撊绾?？”

“誒……我給你看了十年門都沒發(fā)現(xiàn)，”劉必顯晃晃腦袋，嘆道，“光憑便宜師父信里說，我還不信，今日再見果真是了?！?/br>
“怎么？”

“是從宮外送回來一截子榆木疙瘩，若是沒我，想讓你自己成事兒，可老大難——二十歲悍婦恨嫁一般難，三四十歲虎妻下床一般難，五六十歲老嫗行房一般難，難！難！難！”劉必顯翹著腳兒往桌上一倚，兩條腿蕩蕩悠悠，大殿內(nèi)燈火通明，夜明珠在帷幔里閃爍著柔和的幽芒，將永琰面龐烘托得格外俊美。

永琰這下信了此人絕對是柳鳳雛徒弟沒跑兒，至少碎嘴子這一點(diǎn)就遺傳了個十足十，再去看那人不太討喜的五官竟也覺得有幾分熟悉之感，簡直拉長版柳鳳雛是也。

劉必顯借燈光自下而上打量他片刻，目光露骨無比，而后更毫不避嫌地拈起盤子里糕點(diǎn)便往嘴里送。

“誒從前我在冷宮給你守大門兒的時候怎么沒覺得你這么呆呢，是不是跟那小白臉兒待久了被憋屈的？在外頭見女人了沒，江南瘦西湖逛了沒，我跟你說哈，秦淮河上畫舫里姑娘最水靈，小腰兒細(xì)的嘞~小臉兒滑的嘞~那叫一個人間極品，嘖嘖嘖~”

“誒，要我是你呀——”劉必顯填了一嘴糕點(diǎn)，訕訕道，“我就不回來，宮里有甚好的，不如宮外快活，不如宮外逍遙，當(dāng)皇帝哪有個游俠來的痛快酣暢?！?/br>
雖說宮中險惡，能有個可信之人極為難得，但若這個人嘴實(shí)在太損太碎就要另當(dāng)別論。永琰聽他講話簡直就像洋人帶過來的六連發(fā)火銃，‘突突突’放個沒完沒了，也不大想多與他犯話，直接了當(dāng)?shù)恼f，“你師父讓我與你商議鹽引之事?！?/br>
“誒！”劉必顯蹭一下從桌子上蹦下來，伸手就要捂永琰的嘴，永琰一個閃身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