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和握住了那漸漸冰冷的小手：“小皇孫長大了也一定是一名非常厲害的王爺，就像參與平定七國之亂的劉非一樣?！?/br>
小皇孫的眼睛亮了起來，然后里面的光一點點熄滅了，張和握著的小手也垂落在一側(cè)，腦袋軟綿綿地靠在劉據(jù)懷里。

“殿下節(jié)哀?！睆埡透杏X到了不遠(yuǎn)處那如同窮追不舍的惡鬼眼睛一樣的火光，“速帶皇孫一起躲避?！?/br>
“子璋，你覺得這里還藏得下幾人？”劉據(jù)很快冷靜下來，將地上的落葉枯枝收攏在一處點燃，示意張和看洞口。

這不看不看不打緊，一看張和也暗自心驚。原來王涉口中洞連著洞可以藏下不少人的窯洞，已經(jīng)被昨夜大雨沖毀大半，大部分裸-露在外，只余一處洞口因為地勢偏高才免遭于難，但那個洞口挖得頗淺，僅可容一人藏身。

“天亡我也?！眲?jù)仰頭大笑起來，臉上帶著某種瘋狂的神情。

張和正欲上前勸慰，卻看到劉據(jù)猛地轉(zhuǎn)過身來：“子璋，我們劉家的事本與你無關(guān)?！?/br>
張和下意識覺得不妙，劉據(jù)已經(jīng)搶先一步將他壓在冰冷的巖壁上，一手捏住他的下巴，一手將一粒藥丸推了進(jìn)來。張和心里一慌，喉嚨下意識地做出了吞咽反應(yīng)，竟然將那顆藥丸吞了下去。

這難道是毒-藥？張和胡亂地想，太子想要活命，所以要先干掉自己？手腳的麻痹來得比想象中更快，他沿著巖壁緩緩下滑，口中無法發(fā)聲。

劉據(jù)將他安置在洞xue中，在洞口做了一番布置，然后對他說：“代替我好好活下去?！?/br>
太子眼中那像開刃的寶劍一般的鋒芒消失了，剩下來的是如同火焰焚盡后一片空寂的灰。他轉(zhuǎn)過身，抱起小皇孫的尸體，長袖在夜風(fēng)中鼓起，像一只孤獨的夜鳥，有著在田仁身上也出現(xiàn)過的那樣決然赴死的冷靜。

征和二年八月辛亥，太子自縊于湖縣，這位大漢朝曾今最受寵愛和最寄寓厚望的繼承人，在孤獨和絕望中被迫了斷了自己的生命。征和三年，郎官田千秋稱漢高祖托夢上書為故太子鳴冤，年邁的皇帝幡然悔悟，立即任命其為大鴻臚，族江充、焚蘇文，沒有放過一個參與過迫害太子的人。

太子去世后遺體被安葬在了湖縣，按照皇帝的意思，起高冢，建思zigong，又造歸來望思之臺，茂陵老淚如傾水，不知可曾再見到那魂靈歸來。

4.蠶室

這里是未央宮最黑暗的場所之一，狹小的牢房一間間隔開，好像養(yǎng)蠶的籠子一樣，密不透風(fēng)，也很難看到外面的天光，空氣中一股讓人喘不過氣來的腐臭味揮之不去。

這是蠶室，西漢時期獲罪的人可以用錢財贖死，沒有錢的如果條件允許，也可以用宮刑來免除死罪。張和是在渾渾噩噩離開湖縣的時候，因為沒路引，很快被關(guān)卡攔住，又被認(rèn)出是張湯之子、太子舍人而被抓獲的。

他和他的同僚們一起在死牢里呆了幾天，因為弟弟張安世在皇帝面前求情，赦免了死罪，被轉(zhuǎn)移到了蠶室。

在隔壁的小黑屋里，哼哼唧唧躺著一些已經(jīng)受過宮刑的人，因為創(chuàng)口很容易感染導(dǎo)致死亡，所以要將他們安置在見不到陽光又沒有風(fēng)的小黑屋里，呆足一百天才能出來。

一個長得和他有七分相似，相貌卻更顯年輕的青年，穿著皂色官服，站在牢房的柵欄之外，一雙眼睛擔(dān)憂地看向自己，正是他這個身份的同胞弟弟張安世。

至于張安世為何特地前來，是因為他這哥哥在蠶室鬧起了絕食。廢話，張和作為一個現(xiàn)代人，根本沒辦法接受自己即將被閹割成為太監(jiān)，對于他來說，這樣還不如死了干凈。

而且太子劉據(jù)最后的那番表現(xiàn)也讓他整個人陷入了混亂，作為一個孤兒院出身的人，張和與別人之間的關(guān)系都比較淡泊，他是個很怕受人恩惠、欠人恩情的人，所以給他提供過幫助的人，他總會想要在其他等同的方面補(bǔ)回來才覺得心安。

更何況劉據(jù)最后根本是把生的機(jī)會讓給了自己，一整條人命的重量壓在心坎上的滋味，讓張和覺得火燒火燎一般坐立難安，不做些什么他可能覺得一輩子都無法原諒自己。

但是要像歷史上的張賀一樣接受宮刑的命運，在宮里當(dāng)一個掖庭令，默默守護(hù)著皇曾孫劉病已直到他成為大漢歷史上偉大的中興之帝，這樣的行事方式又并非他的性格。

張安世開口了：“大兄，人死不能復(fù)生，你不能再這么下去了?！?/br>
“士可殺……咳咳?！睆埡鸵婚_口，就發(fā)現(xiàn)自己竟然虛弱到連一句完整的話都說不全了，“不可辱，我不愿宮刑。”

“人活著比什么都重要?！睆埌彩姥劾锪髀冻鲆唤z賭徒的瘋狂，隨即很好地被掩飾在他波瀾不驚的眼眸里，他壓低了聲音，以只有他們兩人才能聽清的微弱聲音說道，“太子還有一孫尚在襁褓，亦在獄中，有人護(hù)他周全，我們還有翻盤的機(jī)會?！?/br>
張和心里一凜，不愧是未來麒麟閣十一功臣中排位僅次于霍光的大司馬衛(wèi)將軍，這是那些嫻熟于權(quán)術(shù)計謀的人眼里才有的神色，那個嬰兒身上不知道寄托了多少人的期盼。

到底要不要沿著張賀的人生軌跡走下去呢？張和陷入了迷惘之中。

像是看穿他內(nèi)心的糾結(jié)，張安世又主動說道：“柏梁臺居一神君，名曰宛若，大兄如果尚未想通，弟可以暗中請神君前來相談?！?/br>
宛若？就是那個預(yù)知了霍去病死亡卻沒有將他拯救下來的神女嗎？、等志怪里出現(xiàn)過她的故事。張和想起自己也是通過非自然的穿越來到西漢的，也許一個不曾存于正史，聽起來有些荒謬的同樣非自然的神君，可以讓他找到一絲變數(shù)。

張和抬起了頭，望著站在自己面前的張安世：“那么你……咳咳……就請神君前來吧。”

張安世離開后不久，黑暗狹小的蠶室里的光線更加昏暗了，想必是夜晚降臨了長安城。不過這對位于蠶室里的人來說，只有黑和更黑的區(qū)別罷了。

夜色中，傳來了環(huán)佩碰撞的清脆聲響，緊接著一股香風(fēng)迎面吹來，房間里污濁的空氣瞬間排斥一空，整個囚室充滿了蘭草的香味，變成了一個四壁漆黑看不清外面的獨立空間，一個真正的小黑屋。

一個穿著飄逸白衫的女子單手拎著一盞鎏銀犀牛提鏈銅燈，聘聘婷婷地出現(xiàn)在突然變得明亮的房間里，張和與她四目交接的時候，很快從她眼睛里感受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