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帶著雪意，兵部衙門中。

“父皇，”朱永寧從行軍地圖上抬起頭來，忙起了身見禮。

“參見陛下，”正圍坐商議的眾武將也行下禮去。

成帝見大半武將都在座，“眾愛卿平身，寧兒也起來?！背傻蹘е鴥?nèi)侍走了進來，在椅子上坐下，道：“這幾日辛苦你們了。”

成帝目光落在唯一一位女子身上，“你？”

那女子笑得很英氣：“小女是平林羽令家的令孤虹，見過陛下?！?/br>
成帝暗道：朕當(dāng)然知道你是平林羽令家的令孤虹，朕還知道你是朕那不爭氣的太子的媳婦。

成帝暗暗嘆了口氣，自然不好去問這嫂子放著自己的相公不幫，去幫小叔子是怎么回事。

太子與太子妃貌不合神也離，太子禁足期間，太子妃索性帶著小皇孫回了娘家。

成帝思路轉(zhuǎn)到家事上，糟心地不想再想。

兵部尚書笑成一朵迎風(fēng)招展的小白菊，“有燕王殿下在，倒也順?biāo)??！?/br>
他臉上那滿意的神情，成帝相信若他家女兒年輕個二十歲，不管是不是也長一臉菊花褶子，他都敢往燕王府上送。

燕王府上？成帝想起言臨素心中暗暗一嘆，那日烽火城頭，言臨素明白表現(xiàn)出對燕王的支持。

唉，這燕王的袖看來是斷定了。

燕王如今的聲望，雖然太子已經(jīng)解了禁足，但大勢已去。

燕王的弱勢是他外族的血統(tǒng)，但如今江山有難之時，站上烽火城頭的卻是這一直受氏族排擠的人。

市井之中都在議論，燕王微帶幽綠的眼眸如狼一般，莫名地讓人心安。

成帝輕咳了一聲道：“戰(zhàn)況如何？”

朱永寧道：“北燕營中探子傳了消息，燕寄向國內(nèi)增補的援軍帶著新的三門大炮，卻為周軍和蘇樓主、陸莊主所攔截過不了哈密衛(wèi)。呵，燕寄在此的援兵折損了三成，消息傳到，不日便將退兵了。”

兵部尚書道：“殿下與我們正在商議如何好好地送一場燕寄?！?/br>
令孤虹道：“北燕擾我國土這么久，自然要送得風(fēng)風(fēng)光光。”

兵部尚書朗笑道：“正是，痛快，痛快！”

朱永寧道：“兒臣與眾位大人，還有謝……總管商議好，便向父皇稟報。”

謝總管？成帝抬了眼看去，正看見言臨素站在角落。

倒恢復(fù)了當(dāng)年七八分的容貌，一身雖不是白衣，也不再灰撲撲。

燕王已經(jīng)掌了勢，這一屋子在座的人多半會向著他。

從未有過這般軍權(quán)在握的王爺，也從未有過這般得江湖勢力支持的王爺，成帝不是不知勢的人。

然而這燕王若斷了袖，百年之后這江山此后該交給誰啊。

以前想讓燕王當(dāng)暗帝的時候，擔(dān)心他生兒子，擾亂了正統(tǒng)的傳承，謀劃著怎么將親兒子做了太監(jiān)。

現(xiàn)在成帝在考慮江山傳承時，cao心燕王生不出兒子——梨花雨涼，深深地憂愁啊。

綿延數(shù)日的雪終于停歇。

關(guān)中的軍隊終于騰出手來，向都城增派援兵。而北燕援兵折在哈密衛(wèi)的消息傳到燕軍。

“國主……”

燕寄勒了馬，執(zhí)鞭指著大寧的城頭，“朕曾經(jīng)與師傅說過，終有一天要將這個城池打下來，在大寧皇城上與他一起看一看這天下的夕陽，卻終究功虧一簣?！?/br>
穆玄打了馬跟在燕寄身后，看得出這幾日這少年天子心情很不好，穆玄本也不想這個時候觸龍逆鱗。但身為演武堂的首座，燕寄的安危他不得不管。

穆玄明白過來燕寄說的師傅是他的前任，曾經(jīng)演武堂的首座慕容將離。燕寄十三歲登基，是慕容將離一力扶持他。

穆玄聰明地閉了嘴，算來慕容將離死于陸酒冷之手，如今已經(jīng)兩年了。

燕寄終是決定了退兵。

縱然是這個時候，燕軍也退得很有章法。

該斷腕的斷的利落，該還擊的也絕不手軟，大寧的追兵縱然取了幾場大捷也傷不了燕軍的根本。

朱永寧也不追得深，哈密衛(wèi)那還有蘇慕華的一陣在等著燕寄。

燕寄大敗之后，取道陰山，帶著折損過半的人手終于回了漠北。

大寧的皇宮之中，這幾日天公作美，冬陽煦暖。

成帝在屋檐下逗著一只翠羽的鸚鵡。

“父皇，父皇，父皇……”

朱永寧站在階下，心情復(fù)雜地聽著鸚鵡噪雜且諂媚的叫聲。

這數(shù)日來，成帝是第一次見他不披甲。

朱永寧穿著大寧親王五龍服色，連日烽火使他看上去微帶著倦意。許是沾了刀兵的殺伐之氣，哪怕是站在那里含笑低頭都穩(wěn)重得讓成帝憋氣。

成帝嘆了口氣道：“朕花了三日便讓它學(xué)會了叫父皇，你聽聽叫得多好?？上М?dāng)年會這樣叫著父皇的人如今都不愿意叫了，連小十八回了京見了我都敷衍得很。寧兒啊……”

朱永寧道：“當(dāng)年我們兄弟都是叫父王的?！?/br>
“呃……”成帝為他話鋒一堵，沉了臉色：“朕好像覺得寧兒這話中有話，而且是朕不愛聽的話。”

朱永寧方要開口，為成帝攔住，“別說了，朕問你，你與那個……打算怎么辦？”

“哪個？”

“少裝了，我問……言侯，你真的準(zhǔn)備要與他就這么過一輩子?！?/br>
朱永寧道：“嗯。”

嗯？成帝氣不打一處來，沒有什么解釋，就這么簡簡單單的一個嗯字。

“你喜歡一個男人，這天子之位，儲君之望你想過沒有？”

“父皇，兒臣已經(jīng)沒有退路了，無論是江山，還是臨素。”

成帝知道以朱永寧如今的戰(zhàn)功，換了誰接任天子都未必能容得下他，他對這天子的位子勢在必得。至于臨素……這拒絕通融也真是讓人頭疼。

朱永寧道：“兒臣今日進宮是因為臨素。”

“哦？”

“明日立春，兒臣想與臨素結(jié)下鴛盟，臨素說要稟明父皇?！?/br>
“你……”成帝猛然吃驚抬頭，對上朱永寧的神情，怒道：“好小子，你這是什么神情，好像比我還不情愿？”

朱永寧道：“父皇日理萬機，如今大戰(zhàn)之后百廢待興，些許小事就不驚動父皇了?！?/br>
成帝若不去，他與言臨素會清凈許多。

立春，朱永寧還記得九年前的立春，他與言臨素的徹夜纏綿。

他們已經(jīng)錯過太多。

小事？感情這小子長那么大，娶親的時候，連杯水酒都不想請他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