使是公卿家悉心培養(yǎng)的女公子，也未必有這般見識。是自己先入為主了，想到這里，他有些慚愧。

曹cao等徐氏離開后，嘆了一句：“小瞧了這女人，她倒門兒清?！?/br>
然后來到荀彧身邊扶他回草墊子上，“風(fēng)寒最怕反復(fù)，趁現(xiàn)在有吃有住的，你趕緊多休息養(yǎng)好病?！避鲝行?dān)心，萬一因為自己的病拖慢了行程，被追兵找到怎么辦？曹cao替他蓋上被子，笑著安慰，“你要一直病著，我們才是走不了呢。病好了，能跑能跳的，想逃什么辦法沒有啊。”

荀彧想想也是，有些不好意思的拿被子遮了一半臉?？伤罱杌璩脸恋乃嗔耍貌蝗菀谉肆饲逍堰^來，一時半會又睡不著了。閉了一會眼，他忍不住偷偷睜開一條縫，想看看曹cao在干什么。

曹cao正一絲不茍地擦拭他隨身帶的一把長劍以及一把匕首，神情嚴(yán)肅，與方才和徐氏嬉嬉笑笑的樣子判若兩人。徐氏贊他是英雄，荀彧之前不以為然，現(xiàn)在仔細(xì)想想，還是有幾分道理的。

憑董卓那殘暴脾氣清醒過來知道自己從宮逃出來，肯定暴跳如雷。曹cao接下了送他回潁川的委托，等于是擺明了和董卓對著干了。雖說是因為有重金酬謝，可畢竟是賭上性命之事，嚴(yán)重點一輩子都得東躲西藏，普通人還真干不來。

“你一直瞅著我做什么，是睡不著嗎？”曹cao突然轉(zhuǎn)頭，朝荀彧眨眨眼睛。

荀彧嚇了一跳，馬上用被子蓋了臉。然后意識上這分明是多此一舉的行為，不好意思地重新露出臉。這時候曹cao已經(jīng)走到了草墊子邊坐下，荀彧有些手足無措，他對曹cao所知甚少，不想輕易冒犯到人。

曹cao道：“睡不著的話那便聊聊天吧?！?/br>
聊什么呢曹cao發(fā)現(xiàn)若是聊過去，他們兩個完全無交集；若是聊近況，揭人傷疤，還不如不聊呢。思來想去，也只能聊聊將來。他找了個輕松點的話題，“我們應(yīng)該能在正月前趕到陽翟，你正好高高興興回家過年?！?/br>
荀彧將被子蓋擋下身，盤腿與曹cao并行而坐，他在曹cao手上寫字，問的是曹cao回哪里過年。

曹cao道:“不回家過了。那時候拿到了錢，大概忙著四處招兵買馬吧?！?/br>
荀彧繼續(xù)寫了兩個字“董卓”，曹cao突然握住這只纖長細(xì)瘦卻并不柔弱無力的手，把荀彧驚到了。曹cao凝視著荀彧，問:“洛陽做官是不是很沒意思？”荀彧低頭不語，臉上的神情略顯黯淡。曹cao有感而發(fā)，“我在洛陽也當(dāng)過官，不過很快又當(dāng)不下去了。辭了官，手里拿著把劍就一直東游西蕩地到處跑，卻又不甘心碌碌無為下去……”

聽到這里，荀彧把另一只手覆到曹cao手上，他理解這種感受。指尖是微涼的，搭在手背上激起了股小電流，惹得曹cao的神經(jīng)突突地跳，耐不住驟然而生的念頭將這手往臉上貼。荀彧本應(yīng)該迅速收回手，可當(dāng)掌心觸碰到了這張常年在外闖蕩曬得粗糙略黑的臉，仿佛體驗到了與自己截然不同的人生經(jīng)歷。

一時間，兩人之間暖昧的氣息涌動起伏。

忽的，曹cao像被針扎了一般甩下了荀彧的手，匆匆跑向屋外，關(guān)門前不忘說了一句，“你趕緊休息，我出去轉(zhuǎn)轉(zhuǎn)?！?/br>
荀彧怔怔地盯著自己的手，左看右看都沒哪點帶刺啊。短暫地糾結(jié)過后，他乖乖地鉆回被子閉目養(yǎng)神，屋子里的炭盆里燒的是現(xiàn)成的柴火，煙味大還夾雜著噼里啪啦的聲響，屋子南北各留了換氣孔，通風(fēng)之用，以防悶炭而卒。草墊子和被褥雖然都是新鋪的，但麥草的味道里混合了一點陳年的腐味，這種地方他原本是沾都不想沾。難怪徐氏說他是廟里的菩薩，被人供奉得久了，早忘了踩到泥土地上是何滋味。

他又想到宮里的奢靡，先帝故去之前，只顧享樂，國庫虧空了稅賦征不夠了就賣官鬻爵。百姓有多苦，廟堂之上的那些人大概都是有數(shù)的，慷慨陳詞起來人人都義憤填膺，可也就僅此而已了，反正誰都沒有真正地挨過餓受過凍，只要保住自己的封邑俸祿，富貴榮華世世代代便能傳下去。

他厭惡這樣腐朽墮落的朝廷，不愿與之同流合污。然而，在強權(quán)面前，個人的意志實在太渺小了，誰都沒辦法獨善其身。就譬如董卓的一紙征召，他那避世已久的叔父荀爽也不敢不從，更何況自己整個是被董卓捏在手里連生死都不能做主。

躺在被子里迷迷糊糊之間，腦海里突然蹦出曹cao輪廓硬朗的側(cè)臉，掌心中似乎還留著那份獨特的觸感，荀彧情不自禁地把手捂到胸前，在徹底入夢之前他有點好奇曹cao方才倉皇出門的樣子，是去做什么了呢？

曹cao現(xiàn)在正端著臉盆洗臉，冰冷的水潑在臉上，讓他的燥熱消退了一點。徐氏嗑著瓜子路過瞧見了，問了句:“大冬天的怎么洗冷水？”她剛要往廚房給曹cao打盆熱水來，反被攔了。

曹cao用一種男人特有的眼神暗示徐氏，笑道:“降火呢，你這樣豈不是讓我失了療效。”

徐氏會意一笑，嫵媚靠近，還沒來得及開口，被曹cao一句話阻了。

曹cao擺手，義正言辭道：“不妥不妥，這不是買賣?！币幌伦樱禄莞搅松?，要有多正經(jīng)就有多正經(jīng)。

徐氏啐了一口，吐掉嘴子含著的瓜子殼，扭腰擦肩而過之際，斜斜睨了一眼曹cao有點撐起的下衣，勾唇微微譏笑。

曹cao似是渾然不覺自己惹惱了徐氏，一個美麗的女人對自己容貌向來是自負(fù)的，被人這么無視分明成了一種羞辱。他很是不合時宜地追問了一句，“你說的那個治病很好的老翁住在哪兒，我明天帶他去看看病?！?/br>
徐氏遠(yuǎn)遠(yuǎn)地飄過來一句話，“呵，真是好極了，順便讓村里東橋頭百福津那關(guān)老頭也治治你的眼睛?！?/br>
曹cao嘿嘿笑了兩聲，心忖這窩邊的人動不了，難道這一路上都當(dāng)和尚么，也太為難自己了吧。若是在軍營里，都能帶著消火的奴婢?？蓙y七八糟的女人特別是還很聰明的女人他根本不想碰，萬一處不好發(fā)現(xiàn)她背后還有男人當(dāng)靠山，真真是一身麻煩。無奈之下，曹cao決定沖個冷水澡。

晚上吃完飯，曹cao準(zhǔn)時端了藥進(jìn)來。

“快趁熱喝藥，喝完上床睡覺?！彼阉幩偷杰鲝稚?，已經(jīng)試了溫度，既不燙手也不燙嘴了，正是最佳的喝藥時機。荀彧為難地掃了一眼黑糊糊的藥湯，磨磨蹭蹭地半天沒喝掉一口。曹cao嘖嘖瞥了一眼，忍無可忍出言激了一句，“取命毒藥都敢吞，怎么輪到治病良藥就慫了？閉眼一口咽下去，啥事沒有。不然……”荀彧警惕地瞅著曹cao，曹cao露出一口大白牙，笑著指出一個事實，“這藥你還得多喝兩天?！?/br>
荀彧被曹cao盯得毛毛的，想到要是病一直好不了還得繼續(xù)喝這藥，終是深深吐息了一個來回，仰頭一飲而盡，姿態(tài)特別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