獵

攝影棚的燈光亮了起來，蘇佳之忍不住眨了眨眼睛。雖然已經(jīng)被照射了無數(shù)次，蘇佳之還是不太適應這樣的強光。

眼前的攝影機和人都沒入強光里，蘇佳之聽到旁邊一把醇厚的聲音道：“我們尊敬的向老師離我們遠去了，這個節(jié)目沒了靈魂人物，也該到結(jié)束的時候。但我們不能辜負他的心血，讓這個節(jié)目不明不白終結(jié)。在這個節(jié)目的最后，我們會做一次總結(jié)回顧。佳之，你從一開始就跟著這個節(jié)目，有差不多兩年了吧。你應該很舍不得吧？”

蘇佳之抿了抿嘴巴，慢慢道：“不，其實我覺得解脫了?！?/br>
主持人卓叔很意外，提高聲調(diào)道：“呦，這可真想不到。我們都知道，你是圈里少見的高材生，高學歷，精通三門外語，你又那么年輕，大部分時間都是在學校這種相對安穩(wěn)的環(huán)境里。參加這個節(jié)目，體驗另外一種人生，應該是挺難得的機會嘛?！?/br>
蘇佳之笑道：“卓叔是說我沒什么社會經(jīng)驗嗎？嗯，您說得很對，是這樣的。之前我也很興奮，想要試試別的生活。我也想過很多次，要是我不是出生在這樣的家庭里，沒有選擇這樣的道路，會不會更幸福一些。我看到那些路邊賣菜的、清掃辦公室的、種葡萄的，他們雖然辛苦，但生活也簡單得多了，目標明確，沒有那么多煩心事兒。這樣我會不會也過得很踏實很快樂？但不是這樣的，在工廠上班的兩個月，卓叔您別笑，我每天都想把那些小雞活活吞進肚子里?！?/br>
卓叔：“工廠的活兒確實單調(diào)，但你完成得不錯嘛，一個月就評上先進員工了。”

蘇佳之：“我看了好多書，現(xiàn)在幾乎認識全世界的飛禽類和配種的特點了?！?/br>
卓叔哈哈大笑。蘇佳之卻認真道：“但這又怎樣，每天我坐在流水線前，看著前面流過一排排的小雞，還是心煩死了。我不是說工廠的工作不好，或者我天生只能干什么，但試了試之后，我的想法是，人是很難……抹殺掉自己的過去。你會是現(xiàn)在的你，不是環(huán)境所逼，而是你里面的某個什么——或者叫宿命吧，推動你走到今天，就算換一條路，換一個環(huán)境，結(jié)果也不會有太多不同?！?/br>
卓叔油滑笑道：“沒錯。我看現(xiàn)在好多人說，我要是不選這個冷門的系就好啦、我要是不嫁給這個人就好啦，換一個職業(yè)、換一個人，最后還是不快樂。所以人啊，還是得從自己內(nèi)里找答案。”

蘇佳之笑了笑。卓叔：“你能有這樣的領(lǐng)悟，參加這個節(jié)目就算達到目的啦。”

蘇佳之小聲道：“嗯……目的達到了?！?/br>
代理導演喊道：“可以啦！”

燈光黑了一半。卓叔抱怨道：“其他人又遲到了，唉，耍什么大牌。還是我們小蘇乖。”

蘇佳之卻靜靜站在一邊，不答話。卓叔道：“臉色那么差，不舒服呢？”

蘇佳之臉色蒼白，細聲道：“嗯，吃完早飯后，肚子就一直疼。我去休息一下?！?/br>
卓叔：“噢，快去快去。要是難受得厲害，就吃點藥?！?/br>
蘇佳之走遠后，卓叔搖搖頭，對代理導演說：“這些孩子都嚇壞了，一點事就驚弓之鳥。唉，死了那么多人，也難怪。”

蘇佳之走到化妝間，看到鏡子里的自己，嘴唇發(fā)白，眼睛上的濃妝也被汗水洇到了眼角，一副凄慘的模樣。她趕緊用紙巾擦擦臉，又想，還是補補妝吧，這樣子太難看了。

拿起粉餅正要往臉上涂抹，卻看見鏡子里出現(xiàn)了另一張人臉。蘇佳之嚇得差點叫了出來。

是制作公司樓上的咖啡店老板。她見過，身形高大，梳著一條馬尾辮。

林果望著蘇佳之，笑了笑。

曲沐其望著車窗外的風景，緊了緊身上的大圍巾。車里的空調(diào)開得不大，但她一直包裹在大圍巾里，只露出了纖細的手。

今天是最后一天的錄影，完了以后，這個長長的噩夢就該結(jié)束了吧。曲沐其從玻璃的反光中看見坐在車里的幾個警官，覺得又是安心，又是緊張。

小朱：“藍警官，今天那……殺手真的會來嗎？“

藍田笑道：“很可能。不過也不用太緊張，我們都布署好了，這次一定會抓住他?！?/br>
他嘴里說“很可能”，心里卻確定林果一定會動手。就算知道會有大批警察在場，林果也抗拒不了在這個富有意義的時刻執(zhí)行復仇計劃的誘惑。最后一天、悼念死者、警察包圍，這更增添了復仇的戲劇性和儀式感，簡直就是為他度身定做的舞臺。

曲沐其的手機亮了起來，小朱打開微信看，道：“咦，說是換地兒了，要在福鼎大廈錄影，因為向?qū)У墓ぷ魇以谀抢铮瑫泻芏噘Y料圖片，素材比較豐富?！?/br>
曲沐其看了一眼藍田，道：“那就去大廈。”

藍田想了想：“誰發(fā)來的信息？”

小朱：“蘇佳之?！?/br>
藍田：“藝人通告，不是場務或副導管的嗎，為什么由她發(fā)信息？”

小朱：“是夠奇怪的。可能她剛好拿著手機吧?！?/br>
曲沐其和車里的其他人都警覺起來，氣氛頓時變得緊張。

藍田靠在椅背上，微微一笑：“嗯，換了就換了，舞臺在那兒，都一樣。”

保姆車停在了福鼎大廈的停車場。因為周末的關(guān)系，停車場比平時冷清的多。

藍田已經(jīng)把人手調(diào)到了大廈里，一層層地搜查。他和張揚、英明三個人仔細地確認停車場沒有危險，才讓曲沐其下車。

藍田對車里坐著的老貓道：“你上去嗎？”

老貓懶懶道：“不去了，林果見了我還不把我揍死，我打不過他啊。”

藍田看著他的眼睛，道：“那你乖乖坐在車里，別再亂來了?！?/br>
老貓無奈：“我乖乖的你會給我吃棒棒糖嗎？”

藍田笑道：“嗯，給你！”從兜里拿出了糖果。老貓這才真的眉開眼笑。

張揚看不下去了：“頭兒，別撩漢了，其夫人都進電梯啦。我們都跟著上嗎？”

藍田：“我和英明跟著，你等一會兒，留意有沒有可疑的人進停車場。從這里開始，就是林果主場了，萬事都要小心?！?/br>
電梯門徐徐關(guān)上，里面除了兩警官，還有曲沐其、小朱和一名化妝師。藍田見曲沐其的指節(jié)因為抓圍巾抓得太緊，都變成青白色了，安慰道：“不用太緊張，在這種時候，意志力最重要，你要是在心理上被擊垮了，慌張起來，就很容易有機可乘。振作點吧?！?/br>
曲沐其點點頭，倔強的嘴唇微微嚅動：“謝謝。”

他按下了14層，電梯上行，發(fā)出了嗡嗡的機器行走的聲音。到了10層，叮咚一聲，電梯慢了下來。11層，電梯停下，金屬門打開。

外面卻沒有人。藍田探出頭去，向周圍掃了一眼，沉聲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