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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并沒有跟我說太多,只是淡淡地陳述了自己的病情,雖然他極力輕描淡寫,但言語中透露出來的痛苦還是被我捕捉到了。人啊,說出來的那些話都是在心里一層層加工過的,最初的傷心難過和憤懣凄涼從心窩走到嘴邊,再到說出來,都是被小心翼翼地打磨過了,它的主人總是想讓它看起來輕飄飄的,不那么引人注意。沒有人愿意把自己最慘的一面真正地展示給外人看,那是一道能藏就藏的疤痕,如果不是到了萬不得已,誰都不會想讓它示人。尤其是李江洛這樣的人。大概,他會跟柏林在一起,也是用了很大的勇氣的。邢柏林,這一場戲劇般的死亡以及那封寫滿了愛實則卻全是傷害的信,或許讓李江洛對愛情徹底失望了。我合上電腦,一摸口袋,一包煙,又空了。我在客廳坐了一會兒,覺得自己必須跟李江洛好好聊聊了。我又一次推開了那扇門,李江洛還在床上坐著,懷里抱著被子。我面前的地上還散落著紙張的碎片,那是我弟弟的遺書,被李江洛撕碎企圖吃掉。之前我進來時看到的畫面大概我永遠都忘不了了,我一刻我以為李江洛瘋了。好在,他還沒有,但我覺得如果不盡快讓他走出來,很快我就必須照顧一個瘋子。“吃飯嗎?”我走過去,端起碗又問他。他看著窗外發(fā)呆,沒有回應我。我舀了一勺飯遞到他嘴邊,停頓了幾秒,他張開了嘴。我不知道這是怎么了,為什么在我弟弟離世之后,原本悲痛欲絕的我還必須照顧起他的戀人。哦對,我想起來了,因為我弟弟對不起他。李江洛這兩天總是說整件事情都是他的錯,我到底該怎么才能讓他明白,發(fā)生這樣的悲劇,他們都有責任。我不想讓他再繼續(xù)這個樣子,不想看著他如此自責。我對他也有不滿,甚至覺得得了這種病就不要談戀愛不要禍害別人。但事已至此,埋怨有什么用。柏林對他造成的傷害是實實在在的,我把一切都看在眼里就沒辦法坐視不管。柏林還是愛著他的,不管出于什么原因,我想,我都應該拉李江洛一把。只是一邊照顧他,我一邊也會想,痛苦的人不止他一個,我在努力挽救他,那誰來幫幫我?柏林的葬禮要盡快辦,而在葬禮之前我必須得通知爸媽了。那將是我面對的最大的難關。我沒辦法看著我的家人痛苦,甚至能想象得到他們二老知道這個消息后會是什么反應。他們的小兒子,那個喜歡摟著爸爸的肩膀去廣場遛彎的柏林,就這么死了。“你還好嗎?”李江洛突然開了口。我愣了愣,發(fā)現(xiàn)自己舉著勺子的手停在半空中,勺子里的飯有一半都掉在了床上。我定了定神,把飯碗和勺子都交給他,一邊收拾一邊說:“我沒事,你自己吃吧?!?/br>李江洛抱著飯碗看著我,對我說:“哥,你不用管我,我沒事?!?/br>他一叫我“哥”我就不可避免地想起柏林,我唯一的弟弟,手足之情,旁人怎么能夠體會。我努力壓制自己的情緒不想在李江洛面前再次失態(tài),現(xiàn)在,我肩膀上扛著的包袱太重了,一邊是我弟愧對的李江洛,一邊是還蒙在鼓里的爸媽,我有一種風雨欲來的感覺,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真的撐得住。“明天我要回加拿大一趟,去接我爸媽。”我說道,“你在這邊照顧好自己,我們很快就回來?!?/br>我原本打算明天先去找房子,因為我真的一分一秒都不想在徐釗的家里住著。但柏林的事不解決,我沒辦法集中精力做別的。從房間出來,我訂好了機票。之后去外面買了些菜,因為不知道李江洛能吃什么,也沒心思去問,就隨便做了些,然后放到飯盒里,每個飯盒上貼好加熱時間,等他餓了直接放進微波爐就可以了。做完這些,離我該走的時間也差不多了。我不知道跟李江洛還有什么可說的,于是寫了個便條放在客廳茶幾上,提著簡單的行李出了門。起風了,天很冷。走了很遠才打到車。去機場的路上非常不湊巧地路過了天鵝灣小區(qū),我看過去,找不到柏林他們之前住的那棟樓。從我看到小區(qū)到轉過彎它消失,不過不到一分鐘的時間,我的心像是被插了無數(shù)把刀子,閉上眼,能聽見血滴下來打在地面的聲音。我最愛的弟弟,從此跟我天人永隔,說好了每年一起過生日,從今往后就只剩下我一個人。生日,恐怕不會再過了,我們是一起降臨到這個世界的,他走了,我還有什么心情慶祝我自己生命的延續(xù)。我靠在出租車的椅背上,閉著眼,耳邊是廣播中兩個主持人互相調(diào)侃的聲音。這世界好像并沒有什么變化,大家還是一樣強顏歡笑地被時間推著走,這世界又好像一切都變了,原本屬于我的家,徹底變了模樣。我的口袋里揣著柏林的照片,那張他跟李江洛的合照。照片里,我的弟弟笑得特別陽光,好像全身都被柔光籠罩著,臉上寫滿了幸福。我在李江洛的箱子里看到的這張照片,小偷一樣藏起了它。我怨恨我的弟弟,我也想念我的弟弟。在他離開這個世界的第四天,我前所未有地想要擁抱他。我回到了加拿大,這里也下了大雪。爸媽不知道我今天回來,我也一直沒有打電話過來。家里的院子被掃得干干凈凈,雪堆在了一起成了一座胖乎乎的小山,好像隨時等著小孩子給它圍上圍巾填上眼睛。我走進去,推開門,一進屋就看見我媽抱著織了一半的圍巾靠在沙發(fā)上睡著了。這畫面讓我更難過了,要我如何才能把那噩耗說出口。我放下行李箱,輕手輕腳地走過去,跪在了我媽面前。我跪了很久,眼淚唰唰地往下流。我原本以為我可以盡量冷靜地告訴他們這個殘忍的消息,因為如果我也不冷靜,這個家就會真的亂了套。但到了眼前,我發(fā)現(xiàn)我做不到。我甚至不敢叫醒睡夢中的mama。她是個很可愛的老太太,雖然她一直不讓我說她老。當然,在我心里她一點都不老,只是我跟柏林喜歡這樣調(diào)侃她。她來加拿大之前柏林陪著她去燙了一個時髦的卷發(fā),趁著她的大眼睛,年輕又有魅力。我爸那時候抱怨,讓我媽少出去跟那些老頭兒聊天。這就是我的爸爸mama,善良又可愛,可是為什么,他們要面對這樣的現(xiàn)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