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力流轉(zhuǎn)，如今他能保住命，主要還靠著那一點神農(nóng)之血的庇佑。此間已過去三月有余，估摸著也差不多了，興許就這幾日他便會醒來的。”

“是么……”謝衣一嘆，心頭忽然五味雜陳，竟不知該喜抑或該憂。此前一直掛心著沈夜能否蘇醒，未曾有暇顧慮醒后之事，若沈夜當真醒來，兩人見了面，又是怎樣的情形？

思慮片刻，他想往青煙中詢問，卻見煙霧早已消散無形，更無任何聲息了。

也罷，此間種種，終究要自己面對。

第2章

離開后堂，謝衣回到房中，見床上沈夜睡得十分安穩(wěn)，呼吸沉靜悠長，竟像從未歷經(jīng)波折磨難，也不曾殫精竭慮地算計、傾軋、日日夜夜里都是殺人與被殺。

此刻，他只是個烈山部族的男人，沉睡在謝衣家中，一切尚未開始，一切早已結(jié)束了。

看著他無表情的臉，謝衣忍不住又嘆口氣。

如此再過數(shù)日，金風漸起，靜水湖畔的繁花開始退場，樹梢頭也染上了一抹艷麗的紅色。

謝衣做完一個偃甲盒子時，天已黑了，難得有些閑情，他干脆燒了水，坐在窗下品茶。他突發(fā)奇想地沏上兩杯，一杯擺在自己面前，一杯放在對面，輕聲朝那杯無人取用的茶水道：“師尊，請用?！?/br>
恍惚間，入口的清冽似已非茶，而變作了酒，一杯下去，謝衣醉了，倚在桌上沉沉睡去。

他在夢里起身，撐著傘向外走：越紀山、渡江陵、在長安短暫歇腳后一路西行，穿過捐毒的風沙，在綠洲邊焚香沐浴，鄭重換上記憶中那身破軍祭司服，折向北而上。

天空垂落下一座透明的階梯，他一步步登上去，來到心心念念的流月城。

仿佛暌違百年，又像未有片刻遠離的故鄉(xiāng)。

此刻，他似乎正站在月色里，身遭皆是沉水一般的清冷之光。城中悄無人聲，恍惚所有人都已睡著，或已離去，但謝衣知道這座城中還是有人的，有一個人正在神殿盡頭，矩木之畔守望著。

他向那人所在的位置走去。

月光落下來，照在矩木上，郁郁蔥蔥，枝繁葉茂，伸向無窮天宇，似乎有數(shù)萬星子傾瀉其上，一并照亮了他眼中的人。

……

“謝衣。”

“大祭司……”

那人沒有回答，微微側(cè)頭看著他，深邃雙眼中有幾分期許，還有一絲不可捉摸的寬容。

“師尊。”謝衣輕聲喚他。

沈夜朝他走來，上下打量他。他也看著沈夜，耳畔聽到時光呼嘯而過的聲音。

“你來了。”

“我來接你。”

“那便走吧?！?/br>
他們并肩而去，來時的路徑正發(fā)著光，從銀白慢慢變成溫暖的金色。兩人一步步向下，從空無一人的流月城走入了鮮花繁盛，人聲鼎沸的人間……

謝衣睜開眼，天色正亮起來，東邊天穹上云霓翻涌，像大海的波濤蕩蕩散開，他記得以前曾去過一次南海，在海岸邊觀賞了壯美的落日。

此刻，一輪紅日正于云濤之中冉冉上升。

揉揉肩，他站起來，目光下意識地往床上掃去，就在這時，他發(fā)現(xiàn)沈夜動了動。

沉睡數(shù)月的沈夜，終于略動了一動。

謝衣一驚，趕緊走到床邊，緊緊盯著床上的人。

難道……要醒了？

謝衣緩緩伸出手，準備放到沈夜額頭上，就在將要觸到的時刻，沈夜又微微一動，慢慢睜開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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夢……

他似乎在萬古無垠的寂靜與虛無中做了一個很長很長，五光十色的夢。

夢中有流月城的數(shù)千載輝煌，有這百年間的苦苦支撐、殫精竭慮與孤注一擲，有最后天崩地坼的傾覆——偃甲爐熄滅了，寒風霜雪侵襲而來，流月城中所有的溫熱與光芒紛紛離去，漫天飛劍，處處崩塌，伏羲結(jié)界發(fā)出崩毀前的轟鳴。

而自己，在這座行將死亡的城中孤身前行……

他每走一步，時間似乎就回溯幾分，他看見自己變成了那個雨夜中豁出一切去逃亡、去抗爭，最后卻不得不痛苦屈服的少年，牽著唯一親人的手，走在漆黑的長路上。

那條路沒有光，沒有聲音，也沒有任何人，他卻覺得格外安心，百余年間從未有過的平靜充塞胸臆。

他突然想，這就是黃泉路嗎？

倏忽間，前面出現(xiàn)了兩人身影——是華月和瞳。他們朝自己微微笑著，然后迎上來，四人走到一起，結(jié)伴而行。

沒有人說話，平靜與安然是牽引他們的唯一。

又行不遠，前方再度出現(xiàn)一人，沈夜感覺自己的心突然跳動起來，打碎方才的平靜，在心安中更注入一種全新的東西，溫暖喧囂，又如海一樣深厚磅礴。

那是謝衣。

謝衣轉(zhuǎn)過身，看向四人，最后將目光停在他身上，再不曾移開。

他牽著小曦走過去，走到謝衣?lián)伍_的傘下，謝衣微笑著俯下身，拉住了他的手，眼神中似乎正有許多話在沉浮。

他不由得想起捐毒那一夜，那晚的月亮格外好，將無垠沙漠照得美如銀鏡。皎皎流光之中，那分明是謝衣，卻又恍惚不是謝衣的人對他說：若非如此相見，我想說的，何止千言萬語。

那一瞬間他突然想笑，果然是謝衣啊。

突然，小曦拉拉他的手，向著傘外欣喜地道：哥哥，哥哥，你看，雨停了呢。

雨停了……

沈夜朝天空望去，他始終記得那個噩夢般痛苦，卻比噩夢更真實、更不堪回望的夜晚：年少的自己帶著小曦跌跌撞撞地逃亡，天地之大，卻無一處能庇護他片刻。他們同整個流月城一道被浸泡在豪雨里，此后，那場雨似乎再沒有停過。

雨停了。

沈夜第一眼望見的，是窗外漸次亮起的天空。這些日子，謝衣怕他氣悶，總開著窗，反正結(jié)界內(nèi)不會有蟲豸sao擾。

天高地闊，金光如瀑，彤云舒卷，一輪旭日正在云海的拱衛(wèi)下冉冉上升。

沈夜盯著那方天宇，心頭一片混沌，往事如潮涌向腦海，霎時竟讓他不知身在何處。

矩木……礪罌……流月城……

小曦……華月……瞳……

不是都死了么？

那聲破滅的絕響還清清楚楚停留在他耳畔，沈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