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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必行握住他那件外衣，一咬舌尖，勉強自己冷靜下來，率先結(jié)束爭吵低了頭：“林，我……對不起，我不是那個意思?！?/br>
林靜恒居高臨下地看著他，聲音壓在喉嚨里：“那你是哪個意思？”

陸必行的嘴唇抿成一線，撐在膝蓋上的雙手扣在一起，十指不斷地彼此折磨。

成年男性的臉或多或少都有棱角，但以前，陸必行的骨骼外包著一層薄薄的皮rou，比“嬰兒肥”要薄很多，不是那種沒長大的少年相，卻又恰到好處地給骨頭鍍了一層柔光，因為眉目舒展，嘴角總是往上翹，就顯得格外溫柔多情。

但也許是芯片加速了他的新陳代謝，也許單純是累的，那一層薄薄的皮rou如今只剩下皮，棱角變得明顯，連五官都因為輪廓加深而鋒利了起來，不笑的時候，竟有了一點不怒自威的意思。

林靜恒后退了一步，靠在會客廳一側(cè)的墻上，閉了閉眼。

近來，陸必行在他面前其實已經(jīng)放松多了，甚至升起了一點寶貴的好奇心，主動對哈登博士施以坑蒙拐騙。那天遠(yuǎn)征隊成功穿過玫瑰之心時，地面支持部門全員沸騰，陸必行混在人群里，遠(yuǎn)遠(yuǎn)地沖他比了個拇指……那一刻，他甚至還以為，自己已經(jīng)漸漸修復(fù)了那條通往過去的路。

不料沒來得及欣慰，那條影影綽綽的小路就被來自聯(lián)盟的聲音砸斷了。

危機四伏的聯(lián)盟，想要獨善其身的第八星系。

如果林靜恒只是個普通人多好，想要留住他，會變得多么順理成章?？伤淼氖前足y十衛(wèi)，和海盜自由軍團斗了十多年，只剩一堆破銅爛鐵，依然能左右戰(zhàn)局的白銀十衛(wèi)。他的去留摻雜了很多別的東西，私人的感情，在其中能排到哪呢？

仔細(xì)算來，其實他們之間的問題一開始就存在，幾乎是從臭大姐基地開始的——

那時候林靜恒因為自己也要修復(fù)重三，所以在“百日定律”的前提下，勉強寬限給陸必行三個月，三個月轉(zhuǎn)眼到期，基地依然是爛泥糊不上墻，林即將召喚域外久候的白銀九，拋棄基地里的千萬人渣。年輕的陸老師進(jìn)退維谷，踟躕在除夕的夜色里，不知道該站在哪一邊。

可是幸運的是，凱萊親王阿瑞斯馮正好因為源異人的死，發(fā)現(xiàn)了基地，橫插一杠，讓他們避開了正面沖突和兩難的選擇。

第二次是變種彩虹病毒爆發(fā)——如果當(dāng)時他們沒有霍普幫忙，最終也沒能拿到變種彩虹病毒的抗體，林靜恒會在最后一刻下令，讓圖蘭帶著白銀九離開即將變成死地的第八星系嗎？林靜恒很明確地回答過“會”，是陸必行固執(zhí)地不肯相信……而再一次的幸運，讓死神在他們必須驗證這個答案之前止了步。

第三次是林靜恒身份暴露，第八星系四面楚歌，陸必行提出炸毀躍遷點，封閉第八星系。陸必行覺得自己早該看出來，即使那時候林名義上是“第八星系自衛(wèi)軍司令”，實際還是白銀要塞的林上將，其實并不同意私自炸毀躍遷點。他不想叛出聯(lián)盟，甚至在收到白銀十衛(wèi)信息后，第一時間命令他們捍衛(wèi)自由宣言，而非自己……林靜恒當(dāng)時沒有明確反對封閉八星系，恐怕也只是因為他手上只有一伙蝦兵蟹將，而那些人都在逼迫他。

事實證明，即使這樣，他也仍然險些為聯(lián)盟而死。

現(xiàn)在回想起來，陸必行想，如果他當(dāng)時再敏感一點、想得多一點，是不是就能看見到那條影影綽綽的命運之線，看見他們兩人之間深刻到根系的裂痕？

命運待他不薄，給了他這個愛和稀泥的人兩次逃避的機會，可是再一再二不再三，他沒把它們當(dāng)示警，甚至沾沾自喜于自己總能“兩全”的歪才。于是命運抽了他一個大耳光，把不能回避的矛盾赤裸裸地堆在了他鼻子底下。

兩個人彼此沉默良久，方才沸騰的氣溫漸漸降下去，像是流火掠過，灰燼將熄。

會客廳門上的電子時鐘一秒一秒地踱著步，那一寸的光陰長得近乎慘烈。

陸必行終于開了口，聲音沙啞地說：“不吵了好不好？聽我說句話?！?/br>
林靜恒不置可否地垂目看著他。

“哈登博士說，你被困在太空監(jiān)獄里，兩千多次試圖沖破封鎖的信號?！标懕匦姓f，從哈登博士嘴里套出來的那點情報，已經(jīng)夠他猜個七七八八了，“我計算過，從湛盧精神網(wǎng)消散，到被自由軍團捕撈，中間至少有半個小時的時間，人在爆炸后的宇宙射線下無法存活那么久，所以我猜，你應(yīng)該是用某種方法……給毀掉的生態(tài)艙加了一道保護(hù)罩，并且在這個過程中受了嚴(yán)重的大腦創(chuàng)傷，哈登他們都覺得傷害是不可逆轉(zhuǎn)的……所以到底是有多重？你昏迷了多久？”

“兩年，”林靜恒語氣沒什么起伏地回答，隨即，他又刻意挑明什么似的，說，“沒有你想的那么長，我說的是沃托時間?！?/br>
“沃托時間”四個字刺耳，陸必行的手指攪得更緊了。

猜測歸猜測，永遠(yuǎn)也不如那個人親口說出來的真相灼人，他聲音發(fā)澀：“兩年……救你的人沒有采取任何有幫助的措施，哈登說，她想讓你保持現(xiàn)狀?！?/br>
“那倒沒有，她采取措施了，”林靜恒說，“她想把我變成一具標(biāo)本?！?/br>
陸必行的手指關(guān)節(jié)“嘎啦”一聲脆響。

林靜恒仰頭靠在墻上，盯著天花板看了一會，天花板的紋路簡潔而雅致，沒有多余的情緒和表達(dá)，是個標(biāo)準(zhǔn)的總長會客間。

“我以前覺得，只要有一口氣在，有個人我就非見不可，有個地方我非回不可，有個承諾也非踐行不可，所以不敢死，我得從縫里扒出一條生機，把意識粘在殘余的精神網(wǎng)上也不敢消散，借著小行星公轉(zhuǎn)到近日點時那一點恒星風(fēng)暴的擾動也要醒過來。我還得裝失憶、裝傻、裝溫柔，就為了從海盜手里騙來一點喘息的余地……裝的時候，甚至不敢仔細(xì)想，這個‘海盜’是我親meimei?！?/br>
林靜恒說到這，突兀地閉了嘴，隱約覺得后文傷人，不該說?？墒悄切┰捑拖駠I吐時酸水已經(jīng)涌進(jìn)了嗓子里，實在是忍不回去，林靜恒差點把牙咬碎，才屏住了下文，沒想到?jīng)]來得及自己消化掉，陸必行就忽然接話說：“你‘以前覺得’，那現(xiàn)在呢？現(xiàn)在覺得，這一切都沒有什么意義，對吧——你想這么說，我看得出來?！?/br>
他太擅長察言觀色了，一眼掃過去，就把林靜恒憋回去的話強行拖出來，攤開在兩人面前。

“我不值這個。”陸必行靜靜地繼續(xù)說，“我也不知道，我應(yīng)該怎么做，才能不讓你這十六年里吃的苦落空，你能不能告訴我？靜恒，我……我真的背不動這么……這么沉重的期望。你喜歡的那個人，已經(jīng)不存在了，我真的是很想把他還給你，可是只能狗尾續(xù)貂。”

林靜恒一扭頭想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