闖進來都不乏鎮(zhèn)定的臉色頃刻間慌亂，條件反射地站起身上前一步，“你為什么會回來，信長大人出事了嗎？”

    無形的風(fēng)撲到臉上，一道修長的身影像是從空氣中浮現(xiàn)出來一樣現(xiàn)出身形，隨之而來的是倏然停在脖頸前的冰冷涼意。

    “咦？”那個人懶洋洋地歪了一下頭，金色的碎發(fā)劃過眼角，“喂喂，伏見，這家伙好像有點不一樣啊。”

    森蘭丸沒有理會他，也沒有關(guān)心橫在自己脖子上的刀，他的目光只緊盯著那個越走越近的身影。那人瘦削的手腕微微一斜將長刀送回刀鞘，俊秀的臉被房間的燈火照亮，眼瞳中顯出了一點意外。

    “我說，這里的所有人都以為織田信長還在最深處的那個房間里，為什么你會知道他已經(jīng)走了？”

    玩笑中極具威脅感的聲音靠近耳邊，對方身上的血的腥味和不知道殺了多少人才累積出來的殺氣讓人幾乎難以呼吸。森蘭丸被驟然逼近的近乎實質(zhì)的壓力逼出一口帶著血氣的喘息，卻強撐著依然沒有看他，而是執(zhí)拗地死死盯住那個走到了面前的少年。

    他的目光落在了自己身上，看起來漫不經(jīng)心又似乎極為認(rèn)真地盯著自己看了兩眼。

    “那家伙啊。”他終于開口說，“什么事都沒有。”

    森蘭丸微微松了口氣。

    “喂喂?！闭驹谒媲暗牧硗庖粋€人見狀似乎有點不高興地握著刀在他肩上敲了敲，“不要無視我的問題啊?！?/br>
    在得知了自己的主公依然平安之后，森蘭丸臉上的驚慌褪去，然后他終于看向正拿著刀威脅自己人身安全的家伙，平靜地說，“其實我也不知道?！?/br>
    似乎覺得這句話有點歧義，他補充，“我也不知道為什么我會和其他人不一樣?！?/br>
    門外的喊殺聲已經(jīng)停了，火光依然搖曳，空氣里濃郁的血腥味搭配上這種寂靜無聲的背景，讓人毛骨悚然地有一種外面的營地里已經(jīng)沒有還活著的人了的錯覺。

    ……或許也不是錯覺。

    然而大概是此時房間里的三個家伙都不算正常意義上的人類的原因，身處于這樣一種情境下，幾個人的神情居然都非常平靜。伏見的目光掃過這間寬敞的棋室，在方才森蘭丸凝視著的棋盤上停了一下，抬頭看向他，“你知道什么?！?/br>
    森蘭丸長長吐出一口氣，“您是為了信長大人來的是嗎？”

    伏見沒什么表情地看著他沒說話，森蘭丸于是將之當(dāng)成了默認(rèn)。

    “其實，我知道的也不多?！被鸸庵校妨嫌涊d里被譽為絕世美少年的人安靜地凝視過來，那雙溫潤如墨玉一般的眼眸明亮而坦誠。

    “甲斐的武田氏被主公剿滅之后，和國安蕓毛利氏交戰(zhàn)的秀吉大人發(fā)來了援兵請求，主公命令光秀……明智光秀領(lǐng)兵返回坂本城準(zhǔn)備出戰(zhàn)。明智光秀到達后全軍用了四天時間做備戰(zhàn)，于今早從安土城出發(fā)，夜里抵達本能寺?！?/br>
    伏見默不作聲地聽著，這些都是歷史中有記載的。而另外一邊，滑頭鬼轉(zhuǎn)著手里從門口的侍衛(wèi)手中奪過來的長刀，英俊的臉上顯出幾分無聊的神色。作為一個大妖怪，對于人類之間打來打去的歷史，顯然他并不是太感興趣。

    “今天夜晚，信長大人招來了信忠大人歡宴，宴會過后信忠大人返回了妙覺寺。子時的時候，外面?zhèn)鱽砹似婀值膭屿o。信長大人一開始還以為是侍衛(wèi)們吵架，剛起身準(zhǔn)備斥責(zé)就聽到了火炮聲?！?/br>
    “大人斷定是有人反叛，命令我出去查看。我在墻外看到了明智光秀的桔梗旗，心里大驚回來準(zhǔn)備稟告信長大人。然后……”森蘭丸遲疑了一下，表情變得有些奇怪，“我回去時見到了已經(jīng)起身的信長大人，大人他，做出了一些奇怪的舉動……這樣說雖然有些失禮，但是信長大人那時候的樣子像是被誰附身了一樣?！?/br>
    伏見猿比古的目光登時銳利，奴良滑瓢挑挑眉“哦”了一聲，似乎終于起了幾分興趣一般，放下玩了半天的刀朝他看過來。

    “什么舉動？”

    “大人他，在我報告了明智光秀反叛的情況之后似乎非常震驚的樣子，抓著我問了好幾遍，然后又詢問了年號和今天的日期。然后他踢翻了旁邊的矮榻，揮舞著手好像是在向誰咆哮一樣大聲吼著‘你騙我！’，‘這不是我的愿望……’，‘把我送回去！’這樣的話。”

    森蘭丸臉上露出了困惑的表情，“當(dāng)時寢室里只有我和信長大人兩個人，但是這些話似乎并不是對我說的?！?/br>
    “然后呢？”

    和聲音一起陰沉下去的是伏見周圍的氣場，陰郁得像是要爆發(fā)又強行忍耐了下去一樣從喉頭滾出來幾個字。

    森蘭丸疑惑地看了他一眼，然后繼續(xù)道，“信長大人過了好久才平息下來，然后他命令我?guī)е渌⌒諅兿葘⒚髦堑氖勘斪?，一些侍衛(wèi)保護著信長大人從后門沖了出去?！?/br>
    “之后本能寺被明智光秀攻破了，我也死在了安田作兵衛(wèi)手里?！?/br>
    “我原先以為自己死后會回歸黃泉，只是不知道為什么，當(dāng)我再次睜開眼睛的時候又回到了這里。”他的目光落在伏見身上，“我看到大人您將信長大人帶出去了，大人他還好嗎？”

    “……在城主府和櫻姬公主下棋?！狈姸⒅坪醪唤?jīng)意地隨口回答到。

    森蘭丸對“櫻姬公主”和“城主府”這兩個詞有些疑惑，迎著對面的人若有似無的探究目光，他輕輕“啊”了一聲，并沒有多問，唇邊露出一個輕松了些許的笑，“總之，大人他平安無事就好了?！?/br>
    “嗯……”伏見垂著眼，不知道是在回答他還是想到其他地方去了。

    “大人走了之后，明智的軍隊似乎沒有發(fā)現(xiàn)，一直在進攻，但是至今沒有攻進來。因為所有死掉的人，過一段時間又復(fù)活了?！鄙m丸于是繼續(xù)，平靜無波的語氣，說出的話卻仿佛在講鬼故事。

    整座本能寺的時間好像凝滯在了這一刻，天空永遠(yuǎn)是黑的，繞著本殿的大火熊熊燃燒。外面明智光秀的軍隊不間隙地進攻，交戰(zhàn)的雙方不知疲憊一般永不停歇。

    所有人都沒有意識到有什么不對，除了從黃泉走過一遭重新回來的自己。

    “你試過出去嗎？”

    “出不去?！贝钤诓弊由系牡兑呀?jīng)被撤了下去，森蘭丸看向饒有興致地問話的奴良滑瓢，“信長大人被護送走之后我也嘗試過離開這里去尋找大人。但是只要踏過本能寺的邊界，我就會被殺死，再在這個房間重新醒來。無論用何種方法都是如此，大多數(shù)時候我甚至意識不到自己是如何死去的?！?/br>
    少年提起自己的死亡時表情平靜得像一面湖水，他用一種近乎漠視的態(tài)度解釋完自己的情況就認(rèn)真看向了離開后又回到這里的人，“外面也是這樣嗎？不斷地重復(fù)同一天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