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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小便在這河水里長大。爹爹教他練功,他看大哥在前頭老老實實扎馬步,頂磚頭。七月大熱的天,十二三歲的男娃都受不住,昏了好幾回,爹爹在烈日下頭教訓大哥,秦遠岫還是個五六歲大的粉嫩娃娃,趁著這空當,總往莊前的大河里鉆。說來也奇怪,這小娃娃不知是天生水性好,還是膽子大,無畏無懼,稍小一些的時候,還只是乖乖坐在青石板上,兩腿晃悠晃悠埋進河水里,涼快得直嘆息。再大一些后,就干脆在大河里摸爬滾打,抓魚撈蝦,秦風對這個次子極為溺愛,打不得,罵不得,只能加派人手盯著他,聚賢莊高手眾多,看個愛在河邊耍的小娃娃不是難事,卻弄得焦頭爛額。秦家小少爺剛被人拖上岸,原本彎彎的嘴角眉眼全不見了,一副氣鼓鼓的模樣,兩頰粉嫩嫩的,圓眼睛一瞪,任誰見了都好笑又不舍,哪怕秦風手下那幫鐵漢子,都只得放開,任他撲通一聲跳下水。只是這小娃娃扎一個猛子,這些鐵漢子便睜大了眼,目不轉睛地盯著,心也跟著忽上忽下。小少爺出了事,可不是鬧著玩的。秦遠岫把這條大河當做自己最初的玩伴,直到五年后,他乘著這條望不到盡頭的靜謐河流北上,來到潤州,途徑靈音寺,那是他第一回見到修緣。秦家在武林中向來占據(jù)一席之地,憑著家傳的“混元刀法”名震天下,尤其祖父秦山,將“混元刀法”使得出神入化,腰斬魔教左膀右臂,因此頗受武林人士追捧,當了幾十年武林盟主,大小事宜均處置得當,秦老爺子一生高風亮節(jié),雖然已離世多年,當年降妖除魔的諸多事跡仍被人津津樂道。到了秦遠岫父親秦風這一輩,聚賢莊在江湖上早已名聲大噪,秦風資質更甚其父,二十多歲的年紀,便將“混元刀法”參透得淋漓盡致,不過為人灑脫不羈,并不愿理江湖諸多事端,正室黃氏因病離世后,又續(xù)弦娶了自己的小師妹姚霜,不久后姚霜生下秦遠岫,秦風在小兒子的滿月酒上欣喜異常,當眾表示,從此以后他與姚霜隱退江湖,再不管那些紛爭事端。那年秦風帶著小兒子北上游歷,踏青訪友,途徑靈音寺,那時候的方丈還不是慧智,不過秦風與他頗有些交情,便帶著小兒子住下,吃了幾天齋菜,看僧人們誦經念佛,習武強身。秦遠岫當時不過是個八九歲的孩子,然而已有了些不能捉摸的心事,不像小時候那般愛笑愛鬧。他早在船經過蘆葦蕩的時候,從河面上遠遠瞧著這座廟,便覺得十分無趣。進了靈音寺,除了沙彌,便是老和尚,個個光著頭,穿一身海青,嘴里念念有詞,就是不理人。齋菜也讓人胃口全無,他跟爹爹坐船顛簸,好不容易來到岸上,竟不能飽餐一頓,真是折磨。冬季的夕陽總叫人無限留戀,冰雪未化,寒梅在枝頭悄悄綻放,難怪鼻尖無端一股幽香。秦遠岫循著梅香抬頭一望,墻角站著個剛剃了頭的小和尚。最后一縷陽光照在小和尚的半邊臉上,紅撲撲的,像鍍了金的小娃娃。他的眼輕輕一眨,睫毛上都沾了冰晶,不過是四五歲的孩子,rou手rou腳,乖乖站在墻角,秦遠岫望著他,他就沖他笑。“小和尚,不對,你還不是和尚,你腦袋上沒有疤!”秦遠岫指著修緣,像發(fā)現(xiàn)什么新鮮事物一般。“師父說,今晚我就要受戒了。受戒以后,明天就是真正的和尚?!毙蘧壎叨哙锣抡局?,認真解釋道。秦遠岫捏捏他的小胖手,又摸摸他的光腦袋,道:“做和尚有什么好,不如你跟我回去,我求爹爹讓你做我的侍童。”他越看這個奶娃娃越喜歡,比喜歡他的木劍木馬還要喜歡得多。小和尚卻直搖腦袋:“不好,小和尚一生一世都要留在廟里做和尚,不能跟你走?!?/br>秦遠岫只覺得十分失落,吹了吹他新剃的光頭,隨口問道:“剃頭疼嗎你做了和尚,可就再也長不出頭發(fā)啦!”修緣摸了摸自己的腦袋,似乎在長頭發(fā)和做和尚二者間搖擺不定,他只長到秦遠岫肩膀處,小胖手貼著腦袋,秦公子覺得好笑,偷偷捏了小和尚的腰和屁股,軟綿綿一團,好玩得很。第10章第二天秦遠岫再見到修緣,他已經受完戒,站在昨天那塊墻角位置,眼睛紅紅的,默不作聲淌了半晌眼淚。“小和尚,你怎么淌眼淚?”修緣給他看剛燙好的戒疤,黑黑的十二顆圓點,想必疼得不輕。“你沒有父母么,怎么來做和尚?”修緣搖搖頭:“我只有師父?!?/br>秦遠岫暗想,等那老和尚死了,或者等他長大一些,他便來找小和尚,將他帶走,不再受這些罪。修緣不再說話,自顧自踩在積雪里,慢慢行走。秦遠岫問他做什么,他只說這是在“散戒”,秦小公子便陪他一起走。冰天雪地里,他穿了一身狐裘,狐毛色澤火紅,暖融融地貼著頸項,而修緣自己只穿了一件單薄海青,里頭是件貼身小襖,畢竟是四五歲的娃娃,并不掩飾,冷得直發(fā)抖,手也凍得通紅。“穿我這件。”秦遠岫把狐裘脫下來,給修緣披上,九歲的孩子身量已經不小,小和尚穿了,那狐裘直拖在地上,化凍的雪水染濕了狐裘大氅,他又乖乖把衣裳脫下來,捧在手上,厚厚一團,垂下的部分幾乎和他一樣高。小和尚眨眨眼,小心翼翼伸手摸了摸絨絨的狐裘,臉在狐毛上蹭了蹭,舒服得直瞇眼,又換了另一邊臉去蹭,隨后才還給秦小公子:“給你,我不冷,別弄臟了?!?/br>秦遠岫帶著小修緣往亭臺上走,撿了個地方將雪水擦干凈,讓他坐下:“我給你吹吹,這樣能散得快一些?!?/br>小和尚本就比秦公子矮了一大截,兩人一坐下,秦遠岫就抱著小修緣的腦袋輕輕吹氣,又摸了摸剛燙上去的戒疤,疼得修緣直皺眉,卻不吭聲。過了半晌,修緣摸了摸自己的小光頭,跳下亭臺長廊,對秦遠岫道:“小哥哥,我得去習早課了。”這光頭小娃跑得倒快,不一會兒就消失在冰雪盡頭。一連三天,秦遠岫都來找修緣,慧智師父見了,只對秦風道:“令公子跟我這徒兒有緣,便讓他代我盡地主之誼,領秦公子到處走走?!?/br>秦風點頭同意,慧智將修緣叫到身邊,仔細交代一番。雖然娃娃年紀小,但從小在寺里長大,對這里熟悉至極,帶秦遠岫四處走走并非難事。秦遠岫在靈音寺前后呆了七日,秦風似乎有事要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