融道：“包括桑寨主在內(nèi)，大部分的南夷人，與天底下所有百姓一樣，只想居有屋，耕有田，平日能溫飽，過年有酒rou，娶個媳婦，子孫滿堂，如此安穩(wěn)度日，但也有一部分南夷人，視嶺南為自家地盤，認(rèn)為歸附朝廷以后，勢必得遵守朝廷法度，不能再像從前那樣任意妄為，所以暗則煽風(fēng)點火，借刀殺人，明則像黎棧那樣，公然與朝廷作對，妄圖將南夷與中原割裂開來，打著南夷人的旗號，謀的卻是一己私利。這樣的人不多，但也絕不會少，依我看，桑寨主最好還是整頓一番，以免jian賊趁機(jī)渾水摸魚，到頭來反倒連累了你?！?/br>
桑扎嘆道：“殿下所言甚是，今日起我便讓人整頓寨中上下，絕不令可疑人等混跡其中！”

一名長老道：“安王殿下，其實南夷人與中原百姓的怨隙由來已久，中原人瞧不起我們南夷人，你們朝廷派來的官員，也不肯對我們一視同仁，您自然深明大義，可您也不可能一輩子待在此地，敢問殿下，朝廷打算如何安置我們？若像以往那樣，說句難聽的，您一走，這里很快又會起兵亂，我們南夷人，絕不會忍氣吞聲，任由天朝官員欺侮的！”

這番話有些尖銳，廳中氣氛一時緊張起來，桑扎有些怪怨這長老說話太直，但他也想聽聽賀融到底是如何回答的，想看看這位安王殿下，到底只是夸夸其談之輩，還是真正有備而來。

想要收服南夷民心，可不是像追封歸義夫人那樣，賜幾個空泛的爵位，立一塊石碑，就能解決的。

廳堂之中，十?dāng)?shù)雙眼睛，都望住賀融，等著他的答案。

“想要治理南夷，的確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也非一朝一夕能成，我有幾個法子，權(quán)當(dāng)拋磚引玉，諸位不妨聽聽?！?/br>
賀融神色淡淡，說完開場白，直接語出驚人：“這頭一個法子，就是設(shè)立兩位五府經(jīng)略使，一位是朝廷派駐的官員，另一位，則由南夷人來擔(dān)任?！?/br>
第89章

眾人面面相覷,桑扎聽見設(shè)立南夷人的經(jīng)略使時,不由心頭一熱，斟酌話語問道：“敢問殿下，這南夷人的經(jīng)略使，要如何設(shè)立法？”

賀融：“朝廷派來的官員為經(jīng)略正使，南夷人為副使,平日里訟獄斷案,一切照舊,但如果涉及中原僑民與南夷百姓的訟案,便須經(jīng)由正副二使共同決斷,以免出現(xiàn)一方偏袒的局面。副使同樣有監(jiān)督嶺南各縣與直奏君前之權(quán)，若遇地方官貪贓枉法，或裁斷不公，可上奏御前陳情。”

這樣看來,經(jīng)略副使權(quán)力并不大，但多了一個監(jiān)察權(quán),可與正使互相制衡,令正使有所顧忌，不至于為所欲為。

桑扎不奢望南夷人能一下子當(dāng)上縣令或刺史,他也知道朝廷不可能放任這塊地方，讓他們徹底自治，如今賀融能提出這樣一個官職，已經(jīng)算是良好的開端。

他沒有理會幾名長老的交頭接耳，沉思了片刻,詢問道：“經(jīng)略副使可是終身任？”

賀融失笑，桑扎想得倒美，但這是不可能的。

“自然不是，朝廷京官三年一任，外放官員五年一任，南夷經(jīng)略使同樣五年一任，任命方式，是先由你們內(nèi)部推舉出一到兩人，再由朝廷來最后任命?！?/br>
如此一來，既可兼顧南夷民意，又能讓嶺南不至于脫離朝廷掌控。

見桑扎等人都未說話，賀融也沒有留給他們太多思考的余地，便接著道：“南夷各寨中，懂漢話，識漢字的南夷人委實太少，語言不通，難免滋生矛盾，我會上奏天子，命各縣擴(kuò)充縣學(xué)，每個寨子都可派出孩童就學(xué)，縣學(xué)之中，每年也會收納一定數(shù)額的南夷孩童，我希望五年，八年，乃至十年之后，在科舉中，可以看見來自南夷的士子，在朝廷之上，也能看見來自南夷的官員?！?/br>
他環(huán)顧眾人，面色嚴(yán)肅，一字一頓：“這是我，也是朝廷，對南夷的期許。還望在座各位同心同德，不要辜負(fù)陛下與朝廷的厚望。”

站在父親身旁的桑林，看賀融的眼神已經(jīng)完全變了。

他總算明白為什么堂堂安王殿下會不惜此身，親自來到這里，充當(dāng)說客。因為這樣重大的決策，若隨便來一個官員，肯定無法取信于他們，只有安王出現(xiàn)，才具有這樣強(qiáng)大的說服力，才能讓他們相信，朝廷是真的對南夷抱著善意與決心的——而非像以往一樣換湯不換藥：大軍過境，武力鎮(zhèn)壓，令人敢怒不敢言，數(shù)載之后，矛盾激發(fā)，又有人叛亂鬧事，往復(fù)循環(huán)。

再看父親和其他長老，他們雖然沒有像自己這樣激動，但有的沉思，有的頷首，有的面露微笑，顯然心情與自己相去不遠(yuǎn)。

桑林定了定神，繼續(xù)聽賀融說下去。

只聽安王殿下續(xù)道：“中原僑民與南夷百姓，皆為華夏子孫，千年之前祖宗同源，本不該如此生疏隔閡，我希望以后無論南夷女嫁僑民，又或者南夷男娶僑民，嫁娶自由，你們也好，官府也好，都不得橫加干涉阻攔?！?/br>
他會說這番話是有原因的。

時下世風(fēng)開放，雖然不提倡什么無媒茍合，但男女之間，青梅竹馬，私下定情的也不在少數(shù)。賀融來此之前曾翻閱卷宗，發(fā)現(xiàn)幾年前就出過一樁案子，一名南夷男子與一名漢女相戀，南夷男子愿意遵循漢俗三媒六聘，雙方父母也都同意了，但事情傳到當(dāng)時男子所在的部落頭人那里，卻發(fā)生了變故，頭人敵視中原人，甚至認(rèn)為此舉會混淆南夷人血統(tǒng)，堅決不允許二人成婚，誰知男子心意已決，依舊跟女子成了婚，頭人知曉后大怒，當(dāng)即就派人將男女雙方都抓去，當(dāng)著族人的面活活鞭笞而死。

后來女子家人告到官府，縣令不想生事，便將案子草草判決，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至今案子也還擱在那里，蒙塵積灰，而下令處死那對男女的頭人，正是如今跟著黎棧造反的其中一部首領(lǐng)，名叫荀克。

聽說這個荀克跟著黎棧起事之后，一路還殺了不少中原百姓，可謂血債累累，這筆賬，等大軍平定叛亂時，自然會與他算。

但桑扎聽到這番話，并沒有表現(xiàn)出剛剛那種激動和贊同了，反是沉默許久，才委婉道：“南夷人與中原人之間，習(xí)俗不同，恐難相處?！?/br>
賀融不容置疑道：“所以要融合！故步自封，只能加深仇恨，桑寨主也很明白，有些南夷人，像黎棧、荀克等，以部落頭人自居，自己過著吃香喝辣的日子，就不管底下的南夷百姓。而山野狩獵，靠山吃山，終究不是長遠(yuǎn)之計，只有下山耕種，真正與漢民和睦相處，大家才會有好日子過。往后，若有男女雙方，一方為南夷人，一方為中原僑民，成婚即可免一年田賦，成婚十年以上，可免兩年田賦，成婚二十年以上，可免三年田賦，另免家中一人徭役，以此類推。”

桑扎神色微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