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一個真正的祖父在與孫兒說話：“朕記得，你是七月的生日？”

賀融：“是。”

皇帝：“你生辰那一日，怕是還在路上，今年的冠禮就提前舉行吧，你父親為你起了表字沒有？”

賀融：“回陛下，還未?！?/br>
皇帝：“那朕為你起個，如何？”

馬宏微微動容?；蕦O之中，至今都沒有人能得皇帝賜字。

眾皇孫里，現(xiàn)在只有賀融有這個殊榮，當(dāng)然，這也是他即將遠(yuǎn)行，此行兇險重重的緣故。

賀融自然沒有異議：“多謝陛下?！?/br>
皇帝提筆，馬宏忙上前研墨，但見皇帝思忖片刻，揮毫下筆。

“朕為你擬了兩個表字，你挑一個吧。”

馬宏將兩張筆墨未干的紙捧到賀融面前。

皇帝：“融者，和也，和衷共濟(jì)，天下太平，這是君子之道，也是為人之道?！?/br>
賀融將目光從“濟(jì)和”上面移開，落在另一個“貞觀”上。

天地之道，貞觀者也。貞則堅守，觀則明達(dá)，天地常垂象以示人，所以為貞觀。

他垂下視線，心中已有了選擇：“陛下，臣想要貞觀?！?/br>
皇帝咀嚼片刻，微微頷首：“賀貞觀，倒也順口?！?/br>
其實皇孫的字號并不常用，長輩一般喊排行，外人一般也不敢直接稱呼他們的表字，但對于他們自己而言，表字是伴隨一生的意義，仿佛也與命運息息相關(guān)。

皇帝本也覺得賀融應(yīng)該會舍“濟(jì)和”而選“貞觀”，對他的選擇并不感到意外。

他對馬宏點點手指，后者立時會意，又捧來一個匣子。

皇帝打開，從里面拿出一枚玉佩，起身走到賀融面前，親自將其佩戴在賀融腰間。

“每一名皇室子弟，都會有自己的玉牌，這代表了你們的身份，魯國公恢復(fù)身份之后，宗正寺就已經(jīng)將你們的玉牌準(zhǔn)備好，你的這一塊，本想等你冠禮時，再給你的?！?/br>
皇帝拍拍賀融的肩膀，后者雖有腳疾，站姿卻依舊筆直，這讓皇帝滿意之余，又微覺遺憾。

不是遺憾對方的殘疾，而是遺憾這樣一個聰明的孩子，卻即將離京，前赴那生死未卜的遠(yuǎn)方。

皇帝不會改變決定，卻難免有些惜才。

……

賀融被任命為鴻臚寺少卿，并即將出使西突厥的事情很快傳開來。

許多人很驚訝，驚訝皇帝居然真舍得將嫡親的皇孫放出去送死，又有人說其實魯國公本來就不受寵，出使的這位更是個瘸子，從小沒在京城長大，陛下對他沒有什么祖孫之情，自然不會太可惜。

聽說皇帝要派一百禁軍隨行，許多有子弟在禁軍中任職的人家嚇壞了，恨不能立馬將孩子領(lǐng)回家藏起來，可皇帝要讓誰去，這是皇恩浩蕩，不能不識好歹，許多人沒法子，只能私下讓自家晚輩最近在禁軍里別表現(xiàn)得那么出色，以免被挑走，到時候哭都來不及。

但這期間還出了一段小插曲，齊王妃的親弟弟，那位經(jīng)常跟賀湛過不去的宋蘊，居然主動向掌禁軍的大將軍季嵯請纓，說要隨行西突厥，嚇得他爹譙國公立馬就找上季嵯，讓他當(dāng)沒聽過這些話，千萬別報給陛下，萬一陛下龍顏大悅，當(dāng)真同意了，那他們宋家可就要絕后了。

譙國公希望兒子在軍中歷練，可不是希望他去送命，據(jù)說宋蘊知道之后還老大不高興，在家里大鬧了一場。

再說賀穆等人接到賀融出使的旨意，自然很為弟弟擔(dān)心。聽說塞外夜晚其寒，賀穆還特地讓妻子做了許多護(hù)膝，給賀融帶著路上用；賀秀則將自己從前在山上獵的皮毛拿出來，由賀嘉親手縫制大氅，送給賀融；就連平日話不多的七郎賀熙，也給賀融買了些可以久放的rou干，讓他路上吃。

其實這些朝廷都會準(zhǔn)備，皇帝總不至于刻薄了自己的孫兒，但兄弟們的心意，賀融還是沒有拒絕，都一一收下。

最令人啼笑皆非的是四郎賀僖，他在京城的佛寺道觀里求了各種平安符，一股腦塞給賀融，說是滿天神佛保佑，這樣會更靈驗。

離出發(fā)還有半個月，某一日，賀泰將賀融找過去，一臉鄭重其事：“該準(zhǔn)備的，朝廷都幫你準(zhǔn)備了，你的冠禮，陛下也與我說了，雖然提前，但一切事宜都由禮部準(zhǔn)備，格外隆重，算是加恩。為父想來想去，只有一事放心不下?！?/br>
賀融疑惑：“請父親明示?！?/br>
他有點不祥的預(yù)感。

果不其然，賀泰道：“之前在竹山，你們的婚事被耽誤了，如今你這一去，沒留個后也不好，為父幫你物色了一樁婚事，你順便先成個親再走吧?！?/br>
賀融：“……”

這真是親爹啊，到底在咒他還是為他好？

第32章

賀融表情木然了半晌，總算找回自己的聲音：“多謝父親，但我覺得，此事不急?！?/br>
賀泰皺眉：“怎么不急？哪怕你不愿將就娶妻,先納一房妾室也好,你們倆抓緊點，指不定在你走之前就能懷上了?！?/br>
賀融嘴角抽搐：“父親,就算是妾室，也是清白人家的女兒,我此去生死未卜，說不定一去不回，這樣豈非耽誤了人家？再說了,我腿腳不便,若是匆匆忙忙生下來的孩子也患上殘疾，那會讓孩子一生受累，此事,等我回來之后再說吧。”

人為三才之一，萬物之靈，但在他看來，其實比草木堅韌不了多少，即便天潢貴胄，同樣身不由己，朝不保夕，哪怕貴為皇帝，九五至尊，難道就真的隨心所欲，萬壽無疆了？

要說這十一年得流放讓賀融學(xué)會了什么，那就是讓他能將常人耿耿于懷的事情看得不那么重。

譬如生育后代，對許多人來說是骨血傳遞，是宗嗣繼承，但再看看他的祖父和父親，難道虎父就沒有犬子了？人生一世，草木一秋，他想做的事情太多，相比起來，子嗣傳承反倒不那么重要了，起碼也不是排在第一位。

但賀泰明顯不贊同：“娶妻納妾而已，她們的職責(zé)就是為你cao持家務(wù)，生兒育女，你除了腳疾之外，其余樣樣都好，能嫁給你，是她們之幸，何來耽誤委屈，不是為父說你，你平素就是心思太重了……”

賀泰若是講起大道理來，那是滔滔不絕沒完沒了，賀融被他念得耳朵生繭，覺得被父親關(guān)愛也不是什么好事，走又走不了，只得眼神放空，神游太虛，任他在那兒說了小半個時辰。

直到賀泰一句“既然你也沒意見，那就這么定了”，他才被驚得回過神來。

賀融茫然：“您方才說什么？”

兒子即將遠(yuǎn)行，賀泰終于想起自己平時的疏忽和失職，對三郎幾乎滿腔父愛快要溢了出來，見狀也不惱，反是慈愛道：“我說，這件事你就不要管了，我會讓你庶母幫忙物色的，必給你挑個家世容貌都好的?！?/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