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想起一件事，哈了一聲扭頭問方嵐。

    “你愛吃過橋米線，是云南人嗎？”

    云南人也很能吃辣。

    他們曾在重慶吃火鍋，他一個土生土長的西北漢子都被辣得滿頭大汗，她卻像沒事人似的，臉色都沒變過。

    方嵐動作一頓，險些將頭埋進懷里，牙齒將嘴唇咬得泛白，齒縫里擠出來幾個字：“不是?！?/br>
    詹臺半個字也不信，可是看她手指用力攥著勺柄，連關節(jié)都開始泛白，他又一陣心軟，再不忍心開口逼她。

    他沉默了一下，換了個話題。

    “公交車上的杜鵑花，你查出什么情況了嗎？”

    方嵐明顯松一口氣，連語氣都輕快起來，說：“我第一次看見那朵花，就覺得樣子有些奇怪，既不像是照片，也不像是油畫?！?/br>
    “我拍了照片拿回電腦上放大了看，才發(fā)現(xiàn)花瓣之上細細密密一層層繡線，是衣服上繡的花?！?/br>
    “這朵杜鵑花是湘繡。我拓下花樣查了很久，終于在一件戲服上比對到了一模一樣的花紋?！?/br>
    詹臺側臉看她，以前就知道她古靈精怪鬼心思多，但倒真的沒想到她竟然這么聰明，能拓下一朵杜鵑花，在網(wǎng)上、在圖書館、在博物館，滿世界地耐下性子查資料，才終于查到花鼓戲的旦角戲服上面去。

    放在平日，他早滿口甜言蜜語將對方夸上天?？山裉鞂χ?，他的舌頭就像打了結，贊賞的話怎么也說不出口，只微微點了點頭，說：“我前天到長沙，在火宮殿的戲臺子上看到你了?！?/br>
    方嵐有點詫異，解釋道：“查出是戲服之后，我就加了個花鼓戲愛好協(xié)會的微信群，群里組織活動，就一并跟著去了。”

    “不入虎xue焉得虎子，你不替人家唱戲，人家憑什么借你戲服穿？”她說得輕描淡寫。

    詹臺好奇：“你怎么連花鼓戲都唱得有模有樣？也是臨時現(xiàn)學的嗎？”

    方嵐卻答得含糊：“我唱得不好，也就學個皮毛。他們總讓我上臺，說是因為我扮相好看?！?/br>
    扮相是真的好看，詹臺回想起她穿著紅裙站在臺上，艷光四射容色懾人，底下觀眾圍得水泄不通，都是在起哄夸她漂亮。

    方嵐猶豫了一下，接著說：“一開始進這個業(yè)余戲班子，只是想多了解一些戲服的繡樣，最好還能借出一件來查查?？墒呛髞砀麄兓焓炝?，倒聽了一件挺有意思的八卦。”

    這些業(yè)余的戲班子，當然租不起人民路上的花鼓戲劇院。

    好在就在開福寺旁邊，有一家廢棄多年的老劇院。一層早都出租給了商鋪賣些包子早點，二層卻還保留著往日的戲臺。

    戲臺兩邊夾道零零散散放了幾個破舊的玻璃柜子，里面擺了些上了年紀的舊道具，就在門口掛了個博物館的牌子，進門還要收兩元門票。

    方嵐第一次跟著他們戲班子活動，險些跟門口收錢的老頭兒吵了起來。說是賣門票，卻連票根發(fā)票都沒有，空口白牙一張嘴，攤手就是要錢。

    同行的老阿姨趕緊拉住她，勸道：“你跟他計較個什么喲，半條命入了土，連女鬼都不怕的人，還會跟你這個小丫頭講道理？”

    方嵐心頭一動，問：“什么女鬼？”

    阿姨笑得八卦又市儈：“知道為什么這么好的地界，沒人敢拆遷嗎？”

    “鬧鬼呀?！?/br>
    “穿紅衣服的厲鬼，聽說還是不得好死的女鬼喲?！?/br>
    第24章 清水塘

    方嵐最會套話不過，聽到這里立刻將雙手環(huán)上阿姨的胳膊，尾音夾著顫，半是抱怨半是撒嬌：“杜阿姨別嚇唬我，我最怕這些了?！?/br>
    她越是這樣說，杜阿姨越是來了興致，帶了點非要鬧得她哭哭啼啼的惡趣味，壓低聲音興致勃勃。

    她們這個愛好協(xié)會人也不算少，每周組織活動來到戲劇院，卻從來都是待到五點前必須走，萬萬不敢等到天黑戲臺正中橘燈亮起。

    “你若是晚上在這劇院點燈，就會看見一個身穿戲服的長發(fā)女鬼，背對著你站在戲臺上吊嗓?！倍虐⒁虜[擺手，語氣畏懼又獵奇。

    那女鬼檀口微張，長發(fā)如瀑，從背后看去身姿婉約，裙擺一朵血紅色的杜鵑花艷麗無雙，肩頭立著一只泣血的杜鵑鳥似在悲鳴。

    疑是杜鵑口中血，滴成枝上杜鵑花。

    女鬼唱腔凄美，杜鵑泣血一般攝人心扉，此時若是個男人從背后看去，只怕分分鐘就會被她迷了心神，不由自主腳底打滑，仿佛被一雙看不見的手推著，一步步朝她走了過去。

    男人越走越近，女鬼的腰肢水蛇一般越擺越低，像是要貼到戲臺的地板上去。

    任憑你是誰，也被這妖精一般的身影勾引得心神蕩漾。

    男人不由自主伸出手，撫在女鬼柔弱無骨的腰上。

    死尸一樣冰冷，鮮血一樣滑膩。

    肌膚相觸，卻再也沒有將手收回的機會。

    男人被冰冷的觸感喚回心神，驚吼著努力將手從女鬼身上抽回，她黑霧一般的長發(fā)卻像藤蔓一樣飛速纏上，將他的手死死捆在死尸一般冰冷的腰肢上。

    女鬼慢慢慢慢回過頭。

    青灰色的面龐仿佛褪了色的青磚，而她額前的碎發(fā)之下，分明是兩個黑乎乎空洞洞的眼眶！

    方嵐配合地打了個寒顫，面上恐懼的表情演得活靈活現(xiàn)極為到位：“阿姨，為什么女鬼的眼眶里沒有眼睛啊？”

    杜阿姨嘖嘖兩聲，擺擺手指：“那是她臨死前生生挖出自己的眼珠，懲罰自己有眼無珠，將歹 認錯良偶，白白害了自己性命?！?/br>
    得，這鬼故事原來還真有淵源。

    方嵐的語氣好奇又無辜，追問道：“杜阿姨，這女鬼還有故事?。苛寂际窃趺椿厥?？她被人劈腿了嗎？”

    杜阿姨很是嗤之以鼻，教訓她道：“你們這些小姑娘，腦子里能想到的只有情情愛愛。就是這些滿腦子的談戀愛，最后害了她?！?/br>
    “這事發(fā)生的時候，你估計還沒出生。我們唱花鼓戲的，上了年紀的老人多多少少都聽說過啰?！?/br>
    “劉海砍樵這出戲，你曉得啵？”杜阿姨問。

    方嵐當然聽說過。

    一只思春的山間狐貍精，仰慕日日前來砍柴的英俊樵夫的年輕rou體，特地在飛升之前一嘗歡愉。這個原本旖旎夢幻的春宮橋段，放在官方的戲本子里，就變成了一只思凡的狐仙，敬佩貧苦樵夫孝順勤勞的品行，愿意拋棄飛仙的大好前途，為他洗手作羹湯孝敬父母生兒育女。

    你看，對于一個忠孝勤勞老實本分的男人最好的嘉獎，就是一個聽話乖順美麗又能生孩子的萬能老婆。

    這個狐貍精版本的七仙女故事里，還有一個與眾不同的反派。

    急于飛升的金蟾羅漢，覬覦狐貍精修煉多年的內(nèi)丹寶珠。

    而失去了內(nèi)丹的狐貍精，就像服下雄黃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