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晞垂首不語。

    “你以為我會對令狐蓁蓁做什么？”大脈主問得犀利。

    秦晞躬身行禮，沉聲道：“弟子已決意取回盤神絲，只是小師姐先前為救弟子受過重傷，至今尚未恢復(fù)，想再等一些時日，請師尊成全弟子的私心?！?/br>
    大脈主搖了搖頭，緩緩道：“你以為我昨日是在催促逼迫你？你拿或不拿，什么時候拿，自己決定。你是我選中的脈主繼承人，你的每一項決定，每一步舉動，將來都對太上脈影響深遠(yuǎn)，這是你自己的考驗。”

    秦晞道：“既然如此，請師尊將小師姐的處置權(quán)交給弟子。”

    大脈主盯著他看了半日，淡道：“你想兩全其美，為師可以答應(yīng)你，但令狐蓁蓁愿不愿意做你一輩子的禁臠？”

    她說過想要一輩子的美夢，想要一直與他在一起，既然是她的心愿，他自然滿足。

    秦晞未置可否。

    大脈主低聲道：“小九，情可以談，卻不能瘋魔，你莫要陷入瘋魔?！?/br>
    “弟子謹(jǐn)遵教誨?！?/br>
    秦晞再度行禮，返身出了門，沿著寬敞的回廊走上一段，便見令狐蓁蓁倚在欄桿上支頤打量冰封雪埋的峰頂。

    或許是急匆匆起來的，她蓬松柔軟的長發(fā)沒來得及綰發(fā)髻，只松松結(jié)了條粗長的辮子，襯著飽滿而嬌艷的容姿，驟然小了兩歲。她身上那條晨曦般顏色的薄軟襦裙微微有些發(fā)皺，脖子上的絲帶若隱若現(xiàn)。

    他耳朵微微發(fā)燙，慢慢走過去，聲音溫柔：“小師姐?！?/br>
    令狐蓁蓁又像只小狐貍似的奔向他，一直來到面前，琥珀色眼珠靜靜望著他。不知為何，今日是被雨淋濕的小狐貍。

    秦晞捧住她的臉，愛憐地摩挲眉毛：“怎么沒精神？沒睡好？”

    她搖頭：“我睡得很好?！?/br>
    ……說起來，確實挺好，沒睡好的是他。

    “師弟困了?！彼种念~頭晃了晃，“這次該你看著師弟睡?！?/br>
    令狐蓁蓁認(rèn)真看著他：“你該好好修行?！?/br>
    秦晞扭頭看了眼太陽，今日不是從西邊出來，她居然會說這種話。

    “休息一天也無妨，小師姐陪我?！?/br>
    她卻搖了搖頭：“我不能陪?！?/br>
    他終于覺著她不對勁，輕輕嘆了口氣，蹙眉道：“昨日是師弟冒犯無禮，以后絕不會了，小師姐別怕。”

    “我沒有?！彼统龇讲哦}主給的玉片，“我想去找二脈主，他說可以指導(dǎo)我修行?！?/br>
    二脈主多半是把對令狐羽的緬懷移情到蓁蓁身上了。

    秦晞不甘：“師弟也能指導(dǎo)?！?/br>
    令狐蓁蓁還是搖頭：“你睡覺，不要你?！?/br>
    大荒人今日不知怎么了，非要拋下他，也罷。

    秦晞把她抱起來：“那你至少送我回夷光崖?！?/br>
    *

    離開夷光崖后，令狐蓁蓁并沒有去二脈山，她只是沿著山道，慢慢走回了令狐羽的洞府。

    今日已放晴，這逼仄陰暗的洞府卻仍在滴水，屋內(nèi)家具濕透，床板也積了雨水。

    她找了塊干爽的地，緩緩坐下去，出神地望著一地狼藉。

    見到那段異聞的瞬間，她眼前便浮現(xiàn)出那年冬末大伯離山的背影。很奇怪，像是突然能想起一些事，想起那時候自己只有七歲，不知為何這段背影扎根血rou似的，忘也忘不掉。

    恍恍惚惚，又想起些場景，她曾經(jīng)和大伯住的深山，不再只有院落，整座山的輪廓都清晰了起來。

    鐵絲又在體內(nèi)攢動，帶走她的體力。

    令狐蓁蓁躺了下去，突然間想起離開大荒的前一天，秦元曦說：上古有個叫盤的神，后來他死了。

    他還說，盤神絲是非常厲害的神物，可以更改因果規(guī)則，有緣者才能得之。

    她想得有些累，慢慢閉上眼睛，慢慢沉入夢鄉(xiāng)。

    夢里，秦元曦緊緊抱著她，正在給她說故事：惡人搶走了好人的寶貝，可惡人失去了記憶，與好人在不知情的情況下相互喜歡了，好人日日煎熬，能拖一日是一日。

    他低聲問她：“小師姐是惡人的話，會愿意主動還嗎？”

    會。

    如此才能不相欠。

    令狐蓁蓁用袖子卷住腦袋，翻了個身，愉快的夢沒有來找她，她睡得安靜又疲倦。

    第二卷 花朝月夜完

    第一百零一章 夤夜奔行

    眼前有一座望不見盡頭的橋。

    令狐蓁蓁在橋頭站了很久，終于還是決心行過它。

    橋兩邊沒有欄桿，橋下似乎封埋許多過往，一團團如云霧，有些可以看清，有些不能。

    令狐蓁蓁望見七歲時的自己，粗麻衣裳，頭發(fā)鳥窩一般，正與大伯滿地打滾哭鬧。

    她想起了，大伯那次離開好幾個月，終于回來卻一點都不像以前疼愛她，動不動嫌她吵鬧，嫌她臟兮兮的。

    大伯被哭鬧得無可奈何，連連嘆氣：“哎呀，怎會是這樣的磨人精，和你父親一點也不像?！?/br>
    他蹲下來給她擦眼淚，帶著點兒嫌棄：“小姑娘家不可這么邋遢，也不可這樣滿地亂滾著哭。好生起來拾掇干凈，大伯教你認(rèn)字?！?/br>
    她還是不肯起，把鳥窩般的腦袋遞過去：“要摸?！?/br>
    一只手輕輕摸在腦殼上，淺淡的溫暖。

    她抬眼望著大伯，他笑得同樣淺淡：“原來是要疼愛些?！?/br>
    這團過往云霧緩緩散溢開，令狐蓁蓁醒了過來。

    四月十三，虹銷雨霽，她換上雪白羽衣，一出客房門便見二脈主正喚來風(fēng)勢，將遍地落英吹去角落。

    他的院子里種了許多櫻花，紅的白的都有，這幾日眼看要敗，每日清晨起來都是滿地花瓣。

    “蓁蓁起了？”二脈主慈和地回頭笑，一面喚風(fēng)遞來一只食盒，“是你喜歡吃的。”

    令狐蓁蓁揭開盒蓋，里面是一碗熱氣騰騰的糖水蛋，并兩只三丁包。

    “二脈主怎么知道我愛吃這個？”她立馬拿起包子咬一口，問得好奇。

    二脈主吹盡落花，款款行來：“年紀(jì)不大，記性卻不好，你自己和我提過。”

    她有提過？

    令狐蓁蓁摸了摸腦袋，最近是時常冒出些以前想不起的東西，但還不至于把說過的話忘掉。

    二脈主細(xì)細(xì)端詳她的面色，含笑道：“氣色比先前好了許多，你倒是比外表看上去健壯，也是我這二脈山好吃好喝能養(yǎng)人?！?/br>
    十幾日前，這小姑娘突然跑來二脈山求他指導(dǎo)修行，隨后便索性住在洞府客房不走了，倒勞煩他每日專門為她準(zhǔn)備三餐。

    “今日想學(xué)什么？”二脈主問得悠哉。

    她想了想：“學(xué)騰風(fēng)?！?/br>
    二脈主詫異了：“你父親不會騰風(fēng)，這個學(xué)起來可沒先前那些快，你總得把他會的都學(xué)好，再說學(xué)那些不會的吧？”

    “可我想學(xué)?！?/br>
    二脈主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