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臨下地看著跪坐在地上抱著一截袍袖委屈巴巴的小青龍，輕輕嘆了口氣，抬手摘掉他頭上的一片葉子。

孔宣在他對面坐下，理了理他弄皺的衣領，指尖擦過龍淵頸間的珠墜，那珠子立即回應似的發(fā)出溫潤的白光。

“知道這是什么嗎？”

龍淵不明白他想說什么，還是乖乖回答，“知道，這是我的玉胎，我就是從這顆蛋里孵化出來的?！?/br>
孔宣不置可否，“你是大鵬金翅鳥從幽冥幻海和東海交界撿回來的，這顆珠子就叫做‘幻海遺珠’。幻海遺珠是天地靈物，能夠自由穿梭六道，所有結界在它面前都視如無物?！?/br>
龍淵眼睛睜得老大，驚奇萬分。

孔宣繼續(xù)道，“玉胎是很重要的東西，你要好好保管，別弄丟了。”“去玩吧。”

龍淵攪動鍋里冒著熱氣的食物，唇角翹起。

那個時候的孔宣，會不會在沒人的時候偷偷擔心過自己會趁機逃走，如果他逃了，孔宣會上天入地將他找回來嗎？

他這個人總是那樣，好的壞的統(tǒng)統(tǒng)藏在肚子里，像是生怕給人偷去一樣，連一句“天黑了記得回家”都不肯囑咐。

龍淵抬眼四顧，想起自己過分輕松和無憂無慮的年少時光，孔宣從來不會逼迫他讀書、修習，放在人間就是過度放養(yǎng)那種不負責任的監(jiān)護人，而這個人，卻傾注一切地保護了他。

幻海遺珠果然沒讓龍淵失望，短短數(shù)日，孔雀的羽毛已經恢復松軟潔白，只是人還不清醒。

龍淵每天規(guī)律地給他喂水喂飯，抱著他到殿外曬太陽看星星，跟他說話，夜深了就將他放回玉胎里休養(yǎng)。

有天龍淵實在累了，抱著孔雀歪在玉床上讀故事，讀著讀著他自己也睡著了。

第二天醒來，龍淵覺得鼻尖有些癢，以為又是被孔雀的冠羽戳到，觸手一撥，卻是微涼柔順的一頭長發(fā)。

孔宣恢復人形了！

這真是他最最開心的事情，龍淵將手臂緊了緊，輕輕在他額頭上印下一吻。

☆、052

天刑的傷在內里，恢復起來沒有那么快，從前每年的七夕受過雷擊，孔宣都要緩緩調養(yǎng)到次年春來才能完全恢復。

盡管這次龍淵的悉心照料讓他表面很快復原，但不排除孔雀實在太愛美，不想人前吃藕的精神動力。大多數(shù)時間他都會精力不濟地默默發(fā)呆，時不時還會咳出血來。

找回前塵往事的龍淵，對待他們之間的關系不得不小心翼翼，畢竟在那之前他一直將孔宣當作神祗似的存在，孔宣將他當個孩子似的養(yǎng)活。

所以他待我好，是因為把我當小孩嗎？

這種想法讓人抓心撓肝，想想自己當他老板期間的種種混賬行徑……孔宣不提，他也不敢提，他怕一不小心氣破了現(xiàn)在這個脆弱的紙糊美人燈。

“今晚星星特別亮，出去看看行嗎？”

孔宣點點頭，拉住龍淵送過來要抱他的手臂，借力撐起身體，“想走走，扶我一下?！?/br>
龍淵扶著他走到殿外，在石榻上鋪好獸皮讓他倚著。

“怎么這么安靜?。俊饼垳Y尷尬地四處望望。

孔宣哂然，“因為很久沒有你到處吵了。”他說話的時候，目光轉過來，瞳仁里倒映著點點星光，吐露一點不甚清晰的懷念。

“以前我還小嘛，”龍淵倏地住嘴，覺得這話說得對自己不利，趕緊改口，“現(xiàn)在早就長大了！山間一日，世上千年，這么算的話……我應該比你大得多得多……我可以，可以保護你?！?/br>
孔宣笑，不知是欣慰還是覺得他幼稚，“什么一日千年，那都是騙人的?！?/br>
“也未必，”龍淵回望他的眼睛，“你受天刑這幾天，我感覺可不止過了幾千年，我真的要瘋了——”

孔宣笑容淡下去，拍了拍他按在自己膝蓋上的手，“龍淵，血璃珠的事情已經過去了，我曾經仔細想過，責任確實在我。當年我沒怎么管教過你，從前六界混沌的時候，殺戮遍野、弱rou強食，仙禽神獸們殺死一些人類，就像人類踩死一窩螞蟻、屠殺一批豬羊，不必承擔什么后果?！?/br>
“我們這座小小的霧靈山，與世隔絕，本就沒有什么規(guī)矩方圓，我自己也是想怎樣就怎樣，不太顧及別人的感受?！?/br>
“你其實是個秉性純良的孩子，是真龍之后、四海霸主，我不該打著保護你的名義將你束縛在這兒，是我沒有教好你。在這件事情上，我做得還不如那些人類，連你身邊那個龍蝦精也不如……”

孔宣的話音突然頓住，只見龍淵低下頭，顫抖的唇貼在他手背上。“明王，我知道錯了，對不起——”

他干燥溫熱的唇瓣擦過手背上薄薄的皮膚，帶起的漣漪卻掃蕩了毛孔下的每一處細小神經，沿著血管逆行至手臂，顫得半邊身體都麻了。

孔宣深吸一口氣，指尖微顫但沒有抽出手，“你在人世浸潤千年，大抵也體會到了生人的喜怒哀樂、悲歡離合，懂了他們，也就懂了自己。不必太過糾結既往，該學著人類那樣，他們生命短暫，喜樂不過百年，沒有太多時間后悔和抱怨，總該向前看?！?/br>
龍淵將青色披風裹在孔宣身上，看出來他說了這么多話已經有點累了，就靠在石榻邊陪著他看星星。

“以后你不必太勞心，好好將養(yǎng)身體，凡事都有我，殿下，你要信我?！?/br>
忽地，遠處天際有鱗光一閃，又隱入叢林。

龍淵五感通達，立即跳起來想追過去看個究竟，又怕壞人乘機調虎離山，打算先做個結界將孔宣罩起來。

孔宣抬手戳破他掌心凝出的氣泡，“不用緊張，不是外人?！?/br>
龍淵擰眉，心說你趁我不在，又養(yǎng)了什么阿貓阿狗在身邊嗎？

那東西被孔宣召喚過來，竟然是一條小青龍的真身模樣，搖頭擺尾地懸在半空，傻頭呆腦的，還會賣萌。

龍淵剛要發(fā)酸，猛然留意到這小龍看似活靈活現(xiàn)，實則有種說不出的機械感，連擺尾的幅度都千篇一律。

細看會發(fā)現(xiàn)，那根本不是一條真龍，而是用許多塊石片拼出來的，上面刻滿了驅動它們的符文，無論是外觀還是動作都能以假亂真。

小青龍被孔宣召到身前，寵愛地摸了摸他的石頭腦殼，龍淵看見那貨居然不要臉地埋頭往他胸口蹭了蹭，登時想捏著它的尾巴將它甩出去。

“他叫小青，平時幫我巡守霧靈山，很管用的，一般的妖魔鬼怪都難不倒它?！笨仔置嗣念^，“去吧?！?/br>
好氣！龍淵背對著孔宣蹲下，如果化回真身，儼然就是拿尾巴尖懟人的模樣。

“它一堆爛石頭憑什么也叫小青？！巡山我不會嗎？”

孔宣忍不住笑，“小時候管你叫小青，你不是要氣好久么，怎么你不叫還不許別人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