們在野外把車圍攏到一起露營。

諾爾覺得自己應(yīng)該識相地離遠(yuǎn)一點，于是獨自坐在外面。

一切安頓好后，雷吉給他送來食物和水，但什么也沒有說就離開了。他們實在不知道該如何相處，也沒

有理由說服他更合群一點，他們本來就是截然不同的人。

今天發(fā)生了太多事，每個人都要花一點時間去忘卻。遺忘是最好的療傷藥，但遺忘同樣也最殘忍和苦澀

。死亡本身不會讓一個人完全消失，只有遺忘才是真正的失去。

諾爾品嘗著濃縮食物，喝一口水，讓生命的滋味浸透到全身每一個細(xì)胞。他想更多地感受活著的感覺，

想從被暗民包圍的恐怖經(jīng)歷中回到現(xiàn)實。

可究竟哪一個才是現(xiàn)實？他在那片絕對的黑暗中看到的東西是真實存在的嗎？

忽然，一個人走到他身旁。諾爾抬起頭，看到伊恩站在那里。

不知道是誰先開的口，但他們終于又決定在這個看似平靜的夜晚聊一聊。

“我應(yīng)該向你道歉。”諾爾說。

“為什么？”

“因為好像是我，事情才會變得這么復(fù)雜。”

“和你無關(guān)?！币炼髡f，“決定離開城市，脫離軍隊，把你送到范寧教授那里完全是我個人的決定。如

果需要有人道歉，那個人也應(yīng)該是我。”

“他們不會責(zé)怪你?！?/br>
“所以你就想承擔(dān)所有根本不該由你承擔(dān)的錯誤？”

“道歉又不費力。”這是諾爾的真心話，道歉并不費力，費力的是他們還有很長的路要走，而且他對這

次不情愿的旅途的反抗情緒已經(jīng)慢慢消磨掉了。伊恩沒有強迫他做任何事，他們之間甚至可能還有幾分

同仇敵愾之心和為生存奮斗的微弱友情。準(zhǔn)確來說，伊恩可以算是救了他的命。

“人們不該為不是自己的錯誤道歉?！币炼髡f，“不管出于什么原因?！?/br>
“但這種事不可避免，因為道歉會讓人覺得好過一點。即使不是自己的錯。”

“你看起來不像個愿意主動道歉的人?！?/br>
“我看起來到底像什么人？”諾爾的目光投向遠(yuǎn)處的黑暗，一瞬間，他感到幾分難以形容的恐慌，仿佛

有什么東西要從那片黑暗中走出來，走到他面前，以一種人們沒有見過的姿態(tài)告訴他可怕的秘密。

“你就是你，還能是什么人？”伊恩說。他的聲音響起時，諾爾心中的恐慌立刻消退了，可是想到那個

狹小的箱子，想到手背上意義不明的編號，想到自己與眾不同的體質(zhì)和這個陌生詭異的世界，他又忍不

住打了個冷顫。

“你在想什么？”伊恩問。

“我感覺到一種惡意?！敝Z爾忽然說，“你呢？有沒有感覺到有一種不可思議的力量在cao縱著我們?！?/br>
“你是說命運？”

諾爾搖了搖頭。

“不是那么虛無、哲學(xué)的東西。比如說……”

“什么？”

“一個神?！?/br>
伊恩也望著遠(yuǎn)處的黑暗，沉默片刻后說：“你覺得一個神要比命運更實在？”

“命運人人有份，每個人的一生都有必然的定數(shù)和偶然的變數(shù)，命運是一個永遠(yuǎn)不定的過程。我們從來

沒有反對過它的存在，但一個神?！敝Z爾想了想說，“它有可能存在嗎？”

伊恩實在無法回答這個問題，它太奇怪了，既像一個十歲孩子提出的對未知的幻想，又像一個精神病患

者產(chǎn)生幻覺后的疑問?？蛇@個問題也同樣讓他毛骨悚然，這個世界發(fā)生了太多離奇的變故和不該出現(xiàn)的

東西。

“我可以問一下，為什么你要這么做嗎？”

“什么？”伊恩回過神來，向諾爾望了一眼。

“現(xiàn)在的情形確實很糟，可看起來原初病毒已經(jīng)得到了控制，需要清理的只是大量的感染者。如果它們

和活人一樣需要食物，總有一天會自然消亡，人類社會也會重建起來?！敝Z爾說，“這是一場漫長的戰(zhàn)

爭，但勝利終究會到來。”

“那真是一個很漫長的過程?！币炼饕馕渡铋L地說，“太漫長了，漫長得讓我擔(dān)心它根本不可能有盡頭

。如果這場災(zāi)難僅僅只是一次失誤，是某一個人犯的錯誤，它不至于毀滅世界。但它顯然不只是一場瘟

疫?！?/br>
高塔和暗民是他心中難解的心結(jié)，也是很多絕望的來源。

“你相信那是外星人搞的鬼嗎？”諾爾問。

“在沒有確實的證據(jù)之前，外星生物侵襲和鬼怪、神明，以及所有傳說故事一樣都只是怪誕的想象和猜

測?！?/br>
“可這個想象和猜測更接近科學(xué)?！?/br>
“科學(xué)有時比怪談更離奇。”伊恩忽然說，“這個問題我曾經(jīng)問過你，現(xiàn)在想再問一次。”

諾爾知道他想問什么。

“你想知道我在暗民的包圍中看到了什么？”

“也許這次你會有不一樣的感受?！币炼髡f，“它離開的時候，你的樣子看起來很害怕?！?/br>
他說得不錯，那片魔鬼一樣的黑云離開時，諾爾仍然沉浸在極度的震驚和恐懼之中，臉上驚懼的表情并

未消退。即使此時此刻再回想起當(dāng)時的情形，依舊能夠激起一陣難言而莫名的恐懼。但這混亂慌張的情

緒只持續(xù)了短短片刻，諾爾就決定面對它，因為逃避解決不了任何問題，也找不到正確答案。

“我看到了一座山?！彼f。

“山？”

“很高的山和一片圓形的黑影?！?/br>
“你覺得那有意義嗎？”

“什么意義？”

“你看到的東西，山、黑影，你確定那是你看到的，而不是你腦中造出的幻象？”

“我沒法確定。如果暗民真有這個能力，要讓我想象出一座山，一個真實世界不可能存在的黑影也并不

是難事。事實上，我覺得它們確實有這個能力。”

“我是不是可以認(rèn)為，你說的這個它們具有極高的智慧，既可以是高度文明的外星生物，又可能是人們

口耳相傳的神明?！?/br>
“我以為你不喜歡神明這個猜想?！?/br>
“我確實不喜歡。”伊恩的眉間輕輕皺起來，仿佛遇到一個難解的謎題，他說，“但神明未必是一個人

們生造的虛幻偶像，如果它存在，它可以是高于我們的一種生命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