厚豁達(dá)的禮侍，有錙銖必較的，也就有一擲千金的，既為仆役，就總要有兩分識人揣度的本事?？墒?，半夏抬眼，唯有他的這個主子，不僅讓下人們琢磨不透，甚至連琢磨都不敢……

“呵，原來是黑的呀?！睅兹涨埃吻潇`的掌中裹了只墨翼蝴蝶如是感嘆，半夏還未反應(yīng)過來，就看見眼前人蒼白的雙手有條不紊地展開，手指拉扯著蝴蝶的兩翼，緩慢，但卻堅決地將那只幾分鐘前，還盛滿了他無數(shù)憐惜與珍視的美麗生靈撕成兩半。

那可憐生靈的一半殘體，被段卿靈隨手丟在門檻上，跨步走過去的時候，半夏注意到，他的主子將另一半還夾在指縫間地留在手里，，一路向西，是鴿子咕嚕的叫聲。在墨三靜謐的小院里，怪異的鴿鳴像一聲聲來自亙古的詛咒，半夏跟在段卿靈身后的半米處，眼睜睜地看著段卿靈抬手，將那只蛺蝶只剩半截的身子送到鴿子的鳥喙里。

在這個縹緲峰上，沒有人懂段卿靈，也沒有人能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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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一閣上路前稠密得細(xì)致，但馬車行進(jìn)得倒是極為迅速，段卿靈以謀士的身份帶著小廝和楠尚共用一車，不過很快，二人就各盡其能地將整個車廂的氣氛搞得烏煙瘴氣起來。到后來，‘不堪忍受’的段卿靈甚至?xí)r不時地‘屈尊’到墨羽的車廂里做一些侍從的事情。

他們在一頁又一頁的詩書公文里消磨了所有的時間，馬車在一次又一次地勘察和駐扎中行進(jìn)又停下。車內(nèi)熏香裊裊，茶水沏沏，車外鳥鳴幽深，泉水叮咚。他們走的是一段山路，端的是夏風(fēng)拂樹，林葉作響……

然后，就是入京了。

但這其實并不能算得上是嚴(yán)格意義上的京城，單論景致而言，這里與天一閣隊伍曾經(jīng)走過的豐美山水并無顯著不同，無非是再闊一點的道路，再和緩一點的遠(yuǎn)山。

而這樣的自然風(fēng)光，能被皇家化為京城版圖的一部分，所依靠的，無非是它寬廣土地上方流過的一條水跡，那是風(fēng)荷江與長江的交匯處，也是皇城里最為著名的送別之地。

幾百年來，不知有多少人文人sao客在此吟詩嘆詠，誓精忠報國，說青樓薄幸，嘆聚離愁喜，他們的命途和際遇都不相同，只是滔滔江水，依舊如此，百年如一日地奔馳著，一去不會。

話說，二十年前，本朝的一位侯爺，愛才心切，就在這風(fēng)荷江的西畔處建了一方堂屋，專為那些遠(yuǎn)道而來的才子們請命，可惜那侯爺英年早逝，西苑堂的光景尚未大好，就被人毀了家室。直到七年前，那些曾經(jīng)受西苑之幸的文人們方才聚到一起，為這沒主的建筑賦予了一種新的使命，風(fēng)荷詩會，由此而來。

至于那侯爺嘛，他姓段，名興源，是一對兄弟的父親。

只是如今，這對兄弟的感情卻似乎并不是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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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來只要一盞茶就可以將人澆得清醒?！倍吻潇`仰面躺在馬車的軟塌上如是想到。

十一年前，墨羽曾向段卿靈下過一個罰，具體的話語，段卿靈已經(jīng)記不清了，只是那大致的意思卻是怎么也忘不了，他叫他不要再喚他為哥哥！

當(dāng)時的孩童心中疑惑，但是思緒單純，并沒有掛在心上，可是命運無常，兄弟分離，陰差陽錯間倒還真的守住了懲罰，只是如今，夏末的林蔭大路上，去往皇城的豪華馬車?yán)铮瑹o數(shù)的鐵騎殺手圍攻而來的情況下，似乎一切都變得沒有那么重要了。

“哥哥?！倍吻潇`輕輕地喚了他一聲，他能感受得到溫?zé)岬牟杷S著面具的邊緣流到他脖子里的濕潤，這并不舒服的接觸把他的心弄得癢癢的，“哥哥。”他又忍不住接著喚了一聲，他心里明白，再不喚，可能這輩子都沒有機(jī)會喚了……

畢竟，“爹爹死了，如今哥哥也會死吧?！?/br>
待墨羽卸下手中力道好一會兒，段卿靈才堪堪緩過神來，只是言語里無可避免地承有哀戚，可即便如此，那神色間也只有疲倦，毫無癲狂荒唐之態(tài)。

他這種人最是謹(jǐn)小慎微，就連當(dāng)初舉棋不定地想要墨三的鴿子時，也要先大張旗鼓地把整個宅院都要下來，只是如今塵埃落定，倒是倦了。

作為天一閣事隔經(jīng)年后在武林中的第一次亮相，以楠尚為首的一干謀士，早就將墨羽的名堂傳得響亮，多少人翹首以盼著，想一睹那年輕少閣主的風(fēng)姿，可如今，當(dāng)事人馬上就要落得出師未捷身先死的下場了……

“你逃不掉的?！倍吻潇`喃喃言語。

侯府和天一閣的歷來過往在皇家里早已不是什么不傳之秘，只是當(dāng)年出事的時候，朝廷與江湖幫派間已隱隱有了調(diào)解之勢，不想牽一發(fā)而動全身地毀了這來之不易的平衡?？扇缃?，情況已不盡相同了。

當(dāng)年墨清玉翎行了那膽大包天的行徑，說到底，不過是因為她聰明地選了一個好時機(jī)，況且，她還帶走了一個孩子，天一閣作為一個隱世的門派，就像是一個虛無縹緲的影子，朝廷不愿意為這因私事而起，又無利可圖的案子讓綠林莽夫們憤怒，故而草草了案，只是如今，在墨羽的經(jīng)營下，天一閣早就從一個隱晦的影子，變成了一塊實打?qū)嵉姆蕆ou。

有利可圖時，便是母債子償，翻舊賬的時候了！

風(fēng)荷江畔風(fēng)蕭蕭，段卿靈今日依舊是著的一身白衫，綢緞潔白清亮，但配上今日的情景，就像是在服喪縞孝衣了，詩書典籍里記載了江畔處的歷來過往，而今是要再填上一筆了……

二人一同棲身在同一間車廂里，少年的眼神無悲無喜，似乎還帶著淡淡的了然。墨羽瞧了，不由抬手將指尖抵在眼前人的脖頸三寸，疑問道，“你就不怕我殺了你？”

車廂外，駿馬受驚嘶鳴，就算沒有段卿靈那么出眾的耳力，墨羽也可以憑借內(nèi)力清楚地知道，大批人馬將近！

在陣陣的馬蹄聲，他想起了那一打厚厚的公文和楠尚憂慮的眼神。

來人了，來了好多人！由遠(yuǎn)及近，馬蹄陣陣，來者準(zhǔn)備充足，一聽就是受過訓(xùn)練的精兵死侍，環(huán)甲和武器的金屬聲響，透著冰冷的絕情的音色。

“怕？”段卿靈勾唇一笑，語氣略帶嘲諷，“活著會比死了好嗎？”他低著頭，用下巴處僅存的細(xì)膩皮膚，摩擦過他頸間的那只可奪他性命的手，方才緩緩補(bǔ)充道，“哥哥逃不掉的，我自然也逃不掉。”

蹉跎一世，早就沒了獨善其身的命數(shù)，更何況，京城西郊，風(fēng)荷江畔，本就是用來離別的。

☆、第54章乾坤變

墨羽下車的時候攬了門簾，甚至刻意地留了一只手來讓段卿靈搭著，只是主角卻全不理會前者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