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笑了一陣，甘棣華嘆道：“你剛說這話，幾年前令萼師弟也說過。”

荀未殊和甘棣華是在十年前辦千英百絳榜時相識，荀令萼和甘棣華卻相識更早，他二人出身名門，幼年成名，兩派關(guān)系又親密，當(dāng)時其他門派一時之間沒有出挑的新人，只有他二人并稱雙秀。

甘棣華嘆息：“不知他身在何處，如今怎樣了?！?/br>
荀未殊默了默，道：“令萼師兄是天之驕子，吉人自有天相。”

甘棣華知他不愿多說，紫極觀與東山派不睦，其中有一半緣故，是因?yàn)榕延^出逃的荀未殊母子，在紫極觀弟子眼中，荀未殊是眼中釘中的眼中釘。

甘棣華心道：荀師弟也是命苦，偏偏他的尷尬身份在東山派中立腳也艱難，在醒林師弟眼中他也是眼中釘中的眼中釘。

他還記得自己第一次見荀未殊時，虞掌門帶著他二人在大校場演練比試時的走位，虞掌門有事暫離，剩下他二人各自望天，誰也不和誰說話。

偏那紫極觀在東山派旁邊演練，紫極觀弟子見他二人在旁，不知說了些什么，二人的面色都有些不好。

甘棣華遠(yuǎn)遠(yuǎn)看見了，趕緊來勸。

待他走近時，紫極觀弟子已飄然離開，醒林也施施然站起來，拂袖而去。小小地荀未殊身邊俱是空座，在擁擠的大校場是一道獨(dú)特的風(fēng)景。

他上去攀談，二人并排而坐，令荀未殊顯得不那么亮眼。

由此，二人便熟識了。

甘棣華換了話頭，指著他的手，問道：“你的手腕如今怎樣，還酸麻么？”

荀未殊修習(xí)極為勤奮，練劍尤苦，長此以往，手腕便有些不堪重負(fù)，虞上清為他查看后，叮囑他一日不可握劍超過一個時辰，他卻常私下偷偷練劍，一點(diǎn)不知珍惜手腕。

荀未殊摸了摸自己手腕，道：“好多了?！?/br>
甘棣華輕嘆一聲，“我怎么那么不信呢?！?/br>
荀未殊一笑，朝他伸手：“不信你來試一試好了?！?/br>
他笑嘆道：“師尊令我每日不可超過一個時辰，那怎么可能呢，我原來每日修習(xí)中撥三四個時辰練劍，現(xiàn)在已減至兩個時辰，實(shí)在是無可再減了，修行中人每日連兩個時辰的劍都握不夠，恐怕我這第四的位置，下一次就該被人踢下去了，好師兄，我心里都知道，你可莫要在啰嗦了。”

甘棣華無法，道“你啊……”

荀未殊笑道：“甘師兄若心疼我，替我揉揉便可?！?/br>
甘棣華真?zhèn)€握住他的手腕，認(rèn)真地按摩起來。

荀未殊也不掙脫，愜意的靠在廊柱上，由他揉著。

半晌，甘棣華低聲道：“你啊，苦就苦在太執(zhí)著上?！?/br>
荀未殊一曬，“誰不執(zhí)著？”他向東一點(diǎn)頭，道：“他比我還要執(zhí)著呢?！?/br>
他說的他，并無前語，但是不遠(yuǎn)處門板后的醒林，卻知道他在說自己。

旁邊一起偷聽的夏百友也覺得是醒林，非常莫名。

甘棣華點(diǎn)頭，道：“你是看似執(zhí)著，其實(shí)更執(zhí)著，他是看似不執(zhí)著，其實(shí)也執(zhí)著。”

荀未殊低頭認(rèn)可，輕聲道：“眾生皆苦?！?/br>
荀未殊抬頭，看著甘棣華，“關(guān)于我母親和我?guī)熥鸬娘L(fēng)言風(fēng)語一直未停止過，在我很小時，便有人唾棄我是掌門的私生子，但是……”

他注視著甘棣華，一曬：“這句話我只對你說……我自然不是師尊的親子，我有父親，我父親是紫極觀一個默默無聞的學(xué)徒，從前默默無聞，現(xiàn)在默默無聞，以后也將默默無聞，我卻與他不同，我出身低微又如何？我有血性，有骨氣，志向比別人高，耐性比別人強(qiáng)，比別人更能吃苦，也比別人天賦更高！”

他終于說出那句話，“我……我多么希望自己是師尊的私生子！”

夏百友立刻望向醒林，醒林寂然無聲。

荀未殊接著道：“——且我也知道，師尊也希望我是他的私生子?！?/br>
“奈何我不是?！?/br>
荀未殊望著遙遙無盡的廊柱，“我和師尊才是一種人，這是他不能說的遺憾，也是我的遺憾?！?/br>
第二十章

夏百友慌忙再一次望向醒林，醒林臉上那隔著門板滲透的微光如水紋般輕輕搖晃。

甘棣華輕皺眉頭，在他手腕揉捏，道：“這種念頭對你毫無益處，忘了最好，這種話也不必再提……”

荀未殊一笑置之，未等甘棣華的話音落地，遠(yuǎn)處一個小弟子，跑來傳話，“胡師兄請二位再回去一趟。”

甘棣華與荀未殊以為有什么未竟之話要說與他二人，便同小弟子偕去。

夏百友等三人走遠(yuǎn)了，才將醒林拉了出來。他手心里敲著折扇，清了清嗓子，道：“各人說各家話，大家心中都有邪妄之言，偏頗之念，若人小心收藏好了，大家就當(dāng)不知道，若不小心聽到了，大家笑一笑，也不必將他人的妄念當(dāng)一回事……”

夏百友知別的方可，只是荀最后一句太傷人心。但他又不知如何化解，只能這樣統(tǒng)而勸之。

醒林聽笑了，他搖搖頭——夏百友怕他傷心，難道荀未殊那些話，他是乍然才覺嗎。

醒林抓住他亂敲手心的折扇，道：“既然不當(dāng)一回事，又何需勸解，既然你勸解我，倒是你比我還把它當(dāng)一回事了?！?/br>
夏百友看著他，他望著夏百友。

夏百友笑，望一望長廊，又望一望醒林，道：“倒是我拘住了?！?/br>
他拉住醒林，“走，去我屋里，我偷偷捎上來一壇好酒，春不散的，藏在自己臥室，還沒敢請人喝呢?！?/br>
醒林道：“一壇？你當(dāng)然不好意思請人喝了?！?/br>
夏百友道：“你看你看，請你喝酒還挑上我了，昨日我從帝都回來時就定了四壇，最遲下午就送上山了……”

兩人的身影并排走遠(yuǎn)。

到了夏百友房間，夏百友果然從床底下做賊似的掏出一壇酒，自稱人緣太好，朋友太多，一壇實(shí)在不夠分，且自己也解不了饞，堅(jiān)稱不是吝嗇。

醒林與他笑了一通，拿出兩個碗，慢慢斟滿。

夏百友喝了一碗，他喝了一碗。

夏百友喝了兩碗，他喝了三碗。

夏百友喝了三碗，他已經(jīng)喝了五碗。

夏百友放下了碗，他不斷地自斟自飲。

夏百友望著他，他趴在了桌上，手里抱著壇子，略帶含糊的抱怨，“早說了你這一壇酒……不夠喝。”

不夠醉。

夏百友將他扶至榻上小歇，他這一覺睡了一兩個時辰，再睜眼時，已是黃昏。

是夏百友將他推醒的，他混混沌沌翻了個身，不愿醒來。

直到夏百友湊到他耳邊，輕聲道出一道炸雷：“胡爭如師兄下午不見了?！?/br>
醒林猛地睜開眼，渾身打了個冷顫。

他翻身坐了起來，問：“下午甘師兄他們不是還和他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