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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雙眼通紅,鉗住羅強脖頸的手指掐到rou里:“小學塌了!那個升著國旗的二層小白樓,我都瞅見了!我閨女在里邊,我閨女埋在里邊兒啊啊啊啊?。。。。。。。。。。。。。。。。。 ?/br>邵鈞跟羅強一起,把這人摁著鉗著給抬走了,留下一屋子呆呆坐著的人,大伙心里都很難受。坐牢的人,有一天能出去跟親人團聚,就是在獄中度日如年心底留存的最大希望。第二天監(jiān)區(qū)長緊急開小會兒,統(tǒng)計監(jiān)區(qū)里四川籍犯人的名單、家庭住址、親屬關系。有人提議:“是不是這幾天先別讓犯人看了?……太慘了,我都看不下去,他們家人在那邊的,真在電視里看見哪個挖出來的,還不得瘋了?”監(jiān)區(qū)長說:“咱還是要看,全國監(jiān)獄統(tǒng)一規(guī)定的,但是這幾個家在四川的,不能讓他們看,回不去家干著急,再看是得瘋了。這幾人單獨看管,專人陪護?!?/br>監(jiān)區(qū)長指著邵鈞:“小邵,你們隊的陳友順,這人交給你了,白天黑夜二十四小時盯好,千萬可別想不開,出什么人身事故!”邵鈞問:“陳友順他家里人現(xiàn)在咋樣了,有事沒事?咱能不能幫忙聯(lián)系到?”監(jiān)區(qū)長:“他家哪旮瘩的?”邵鈞:“什邡下面一個鎮(zhèn)?!?/br>監(jiān)區(qū)長看著手里收集的材料,頓了半晌,說:“什邡聽說是重災區(qū),傷亡很大,很不樂觀……你做好兩手準備吧。”監(jiān)區(qū)長體恤,特意安排這幾天食堂燉大魚大rou,平時從來沒吃過的糖醋鯉魚,紅燒牛rou,四喜丸子,給大伙壓壓驚,安撫情緒。國殤之日,萬物哀鳴,監(jiān)道里每一天的氣氛都很凝重。電視里播報的傷亡數字每天都翻一番,一座座學校變成廢墟,從廢墟里掘出幼小的冰冷的尸體。陳友順自己單獨住了一屋,由他們班大鋪全天候陪著這人。邵鈞想來想去,還是讓羅強來盯著人。他現(xiàn)在最信任的人只有羅強。別人他覺著靠不住,萬一有個意外,別人也壓不住、打不服。羅強跟順子靠在一張鋪上,一個在床頭,一個在床尾,默默地抽煙。羅強問:“小順,當初,你為啥被關在北京,沒返回原籍?”順子說:“我逃跑到北京被抓住的,他們要送我回原籍關押,我不樂意回去?!?/br>羅強問:“為啥?你不想你閨女,不想見?”順子眼睛紅腫,聲音沙啞:“想,每天晚上都想。我老婆每回給我打電話來,說閨女也想我。”“我不想讓閨女瞧見我坐牢,看見我現(xiàn)在這樣。我寧愿她以為她爹上北京打工掙大錢去了,過幾年就回家了,每年我還給她寄點兒錢,買書買文具……我不想讓她知道我是個罪犯,讓別人說她爸爸是殺人犯啥的,那樣她在學校老師同學面前都抬不起頭來,太委屈孩子了……”邵鈞從小窗口探了一腦袋,跟羅強用眼神示意。順子騰得一下從床上蹦下來,直勾勾地盯著邵鈞:“邵警官,我家里人有信兒了?”邵鈞一擺手:“沒有,我給你打聽著,有信兒肯定頭一個告訴你?!?/br>順子胸口起伏,喘著粗氣,說:“都五天了,肯定有信兒了!邵警官你就跟我說實話吧,我老婆孩子到底是活了還是死了?!”邵鈞無奈地攤手:“我真不知道,當地救災條件艱苦,電話通不上,但是你放心,相信政府相信軍隊,一定能救出來!”邵鈞把羅強單獨叫出來,悄悄地說話。羅強問:“有信兒了?”邵鈞說:“他老婆從廠子里挖出來了,腰可能砸癱了。你先別跟他說,再等兩天,再讓他緩緩?!?/br>羅強:“他閨女咋樣?”邵鈞:“……那所小學,已經挖了好幾天,黃金七十二小時早都過去了,這兩天挖出來基本沒活的。我覺著……夠嗆。”倆人相對無言。大災后一個星期,全監(jiān)區(qū)的犯人列隊站在大cao場上,為全國哀悼日降半旗,集體默哀三分鐘。犯人們排隊走到主席臺前,從衣兜里掏出一沓一沓疊好的鈔票,塞到捐款箱里,都是最近幾個月做工掙的工錢,有的捐幾十,有的捐幾百。邵鈞合計著把他這月工資捐一半給陳友順家里。羅強把自己的儲錢卡掏出來,說:“你工資留著吧,統(tǒng)共也沒幾個錢,你拿我的卡幫我去銀行辦個手續(xù),里邊兒有多少拿多少。他老婆要是真殘了,身邊兒沒男人照顧,肯定需要錢?!?/br>之后的某一天,一切落下定局,邵鈞和羅強兩個人一起,坐在小屋里,找順子談話。順子情緒極其絕望,兩眼發(fā)直,說:“你們都跟我說實話吧……是不是沒了?”邵鈞拍拍這人的肩膀:“你媳婦沒生命危險。她一人兒很不容易,家里又沒什么親人,自己在廢墟里刨了兩天,一直呼救,最后終于讓救援隊的人發(fā)現(xiàn)到她。”“她腰砸壞了,以后可能都站不起來?!?/br>順子眼淚嘩得流出來,流了一臉,嘴唇哆嗦著,喃喃地:“是我沒照顧好她,是我對不起她,我對不起我家人……”羅強一把摟住了人,厚實的手掌用力捏了捏。羅強說:“堅強點兒成不?老爺們兒的,別讓你家里的娘們兒把你都給比下去了!”順子狠狠抹了一把鼻涕眼淚。邵鈞接著又說:“你閨女……也沒事,沒有生命危險,就是嚴重脫水,餓壞了?!?/br>順子滿臉疑慮地看著人,難以置信。邵鈞告訴他,挖掘小學的武警戰(zhàn)士直到第七天才挖到教室一層,挖出一位老師的遺體,那個老師以張著雙臂撲倒的姿勢被砸死在樓梯口,身下壓了兩個小孩,竟然還有活氣兒。邵鈞拿著從網上打印出來的新聞:“絕對不蒙你,你認識字自己看報道,那兩個幸存的小孩,其中一個叫陳小芽,就是你女兒?!?/br>那天晚上小屋里傳出一陣痛哭聲。順子嗷嗷的,蹲在地上嚎啕大哭,拉都拉不起來,哭得上氣不接下氣,近乎崩潰的神經終于松塌下來,快要癱了。邵鈞從來沒見過一個男人哭成這樣,平時走出去個頂個兒的,也都是能撐起來的硬漢爺們兒,其實每個人心里都有一層軟處,都有自己最在乎的人。因為在乎,所以人還活著,還有希望。羅強攬著順子的后背,用男人的力道、男人的方式按了幾下,慢慢地講起他當年的故事,當年他曾經親身經歷過的那場大地震。“那晚,地一動,我第一個醒的。老大睡在最外邊兒,嘰咕就滾到地下了,我睡在最靠墻,中間夾著我們家小三兒……”“地震真來的時候,就那么幾秒鐘,根本跑不出去。我扯了身上的毛巾被,裹住小三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