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來還算他晚輩！

    卻用“絕不可能”四個字回敬他。

    “宋老板?！彼麤]力氣再偽裝一副笑臉，“一個晚輩，話可不能說的太滿！更何況那地不算你的，是你二叔宋遠(yuǎn)所有，怎么，難道你不將你長輩放在眼里，要越俎代庖插手來處置那二十畝地？”

    宋懷靳挑眉，敷衍點點頭。謝常庾這人，臨到頭卻還是只敢指桑罵槐，恐怕說他不敬重長輩宋遠(yuǎn)是假，不敬重他謝常庾才是真吧？

    “謝老板，你我都是商人。商人嘛，”宋懷靳微微一笑，“只肯唯利是圖，從沒有聽過生意場上晚輩謙讓長輩的道理。另外，這二十畝地的確不歸我所有，但我二叔已交給我全權(quán)打理，要是消息再來晚些，保不準(zhǔn)地契上都已寫上我宋某的大名?！?/br>
    謝常庾胸膛起起伏伏，冷笑一聲，“你這話也是對在場所有人說的？”

    這是要拉所有人下水，讓宋家與所有人為敵？宋遠(yuǎn)咂舌。

    “對事不對人，謝老板?！边@聲謝老板喊的意味深長。此時大廳里歌舞聲早已停了，眾人也從面面相覷中回神，緊緊盯著前方相對而立的兩人。在場人里只有極少的幾個手里握著的地與這回英國人想要的租界有關(guān)，別的只當(dāng)是看熱鬧。

    宋懷靳這話一出，大廳里更安靜了。

    事已至此，就沒有再粉飾太平的道理。宋家謝家今日總要分個強(qiáng)弱勝負(fù)。

    “知情的人，清楚租界是怎么一回事，不過你情我愿而已。但民眾可不會這么簡單就放過我們。謝老板的地被你自己開墾無度糟蹋了要急著出手，也不能拉著其他人下水吧？”宋遠(yuǎn)被侄子帶著涼意的眼神看一眼，終于不好意思厚著臉皮作壁上觀。

    這話一出口四周頓時議論紛紛。

    “宋二當(dāng)家，你這話對也不對。地租給英國人，他們可是要給錢的，賺錢的事誰不做？剛才宋老板不是還說商人唯利是圖來著？”

    宋懷靳微微側(cè)身，看了身后忽然出聲的那人一眼，驀地笑了，“那也要看是跟誰做生意?！?/br>
    說著環(huán)視四周，笑道，“辦法是有，就看各位肯不肯賞臉?！?/br>
    ……

    “累了？”

    宿碧半夢半醒時聽見他在自己耳邊低聲問，迷迷糊糊睜眼唔了一聲，車窗外掠過些融進(jìn)沉沉夜色的彩燈。

    她清醒了些，不明白為什么腦子里明明亂七八糟卻依然睡得著，竟然就靠在他肩上睡過去了。宿碧坐直身子，還有些茫然，“到家了嗎？”

    宋懷靳嗯一聲，“快了。”

    于是宿碧默默往后靠在椅背上，眨眨眼驅(qū)趕睡意。

    “……租界的事情，會不順利嗎？”過了會她遲疑著問。

    他笑一聲，側(cè)回過頭看她，“信不過我？”

    宿碧搖搖頭。

    這個回答算是讓他滿意。宋懷靳淡淡看向窗外，屈指在一旁隨意點了點，“放心吧。”

    ……

    屋里留聲機(jī)放著歌，陳家姐弟兩個如往常一樣不時一同吃頓飯聊幾句。這回是陳水章背著畫板來陳仙瑤住的小洋樓，飯還沒好，他就擺好畫板望著窗外隨意畫畫。

    “誒，對了?！标愊涩幭氲绞裁?，饒有興趣轉(zhuǎn)過身來問弟弟，“你上回問我女校制服的事情，我當(dāng)時竟忘了問你。你打聽這個做什么？”

    手一頓，陳水章含糊道，“……沒什么，街上看見，就好奇隨口一問?！?/br>
    陳仙瑤捂嘴笑起來，風(fēng)月場里摸爬滾打的女人，又怎會看不懂一個小愣頭青？

    “你別騙我，從實招來。有喜歡的人了？育英的女學(xué)生？”

    “沒有！我——”陳水章當(dāng)即便否認(rèn)，轉(zhuǎn)而想想又覺得沒什么，于是只澄清道，“不是喜歡的人，只是覺得她給我許多作畫的靈感，我想讓她做我的模特。”

    “那人家答應(yīng)了沒有？”

    “……沒有?！钡箾]有多少失落。陳仙瑤覺得驚奇，便多問幾句，窗邊少年默默收拾雜亂的顏料，回答道，“總不能給別人添不必要的麻煩?！?/br>
    陳仙瑤若有所思點點頭，倏爾笑了。若他身上真有什么好的變化，那結(jié)識些陌生人也沒什么壞處，大不了她再替他多提防點。

    她就這么一個弟弟，不想讓人給帶壞了。最好能謀一份體面職業(yè)，姐弟兩個里面總有一個要出人頭地，她自己沒得指望了，陳水章卻才剛學(xué)成歸國，未來無限可能。

    想到這陳仙瑤笑了笑，隨手拿起繡繃有一搭沒一搭的，慢悠悠穿針引線，“怎么搞的，男人們都喜歡女學(xué)生不成?！?/br>
    陳水章一頭霧水，抬頭重復(fù)一個字，“都？”

    “是呀。”她撇撇嘴，“杜紅音你知不知道？有人傳她喜歡宋少，結(jié)果宋少有一位太太，人家是乖乖巧巧一個女學(xué)生。啊，對了，他太太也是育英的?！闭f完陳仙瑤忍不住放低聲音嘀咕一句，“還以為要上趕著做小呢，沒想到這么快轉(zhuǎn)投他人懷抱?！?/br>
    杜什么的，還有宋少，陳水章對這些名字都陌生的很，知道jiejie喜歡無事做時隨口聊些閑話，也沒在意。

    這時忽的起一陣風(fēng)，窗戶又正好大開著，陳水章畫冊里好些畫稿被吹起來，紛紛揚揚撒了一地。

    “怎么不知道拿個東西壓著？”話雖像抱怨一樣說著，卻也起身幫著一塊撿。陳仙瑤不懂畫，整日說“我有個畫畫極好的弟弟”也是出于為陳水章驕傲的心態(tài)罷了，如果不是手里這幅畫里的人實在眼熟，她也不會停下來仔細(xì)端詳。

    陳仙瑤見過不少穿旗袍的女人，嫵媚的豐腴的，太多太多，卻幾乎少見這種仿佛新鮮的氤氳水汽的風(fēng)韻，亭亭玉立站著，身上卻又有掩蓋不住的少女氣質(zhì)。

    烏發(fā)杏眼菱唇，唇角微微上翹著，臉白皙素凈。

    這人她只見過一次。是宋懷靳婚禮時的主角，她剛才口中的“宋太太”。

    陳水章看清她手里拿著的那張畫紙，嚇了一跳，伸手就想將畫給拿回來，“姐——”

    陳仙瑤手往后縮了縮，抬頭看過去，淡淡問道，“你喜歡的人是她？”

    “姐，我說了不是喜歡?！标愃路直娌怀鏊才行╈?。

    陳仙瑤站起身來，又低頭打量一眼畫紙，“……這畫她知不知道？”

    “……不知道。”

    “什么時候畫的？”

    陳水章答，“還在上海的時候，在孔雀廳碰見了……那之后畫的?！?/br>
    “孔雀廳？”陳仙瑤倒沒想到還有這么一回事，而孔雀廳這樣的交際場所她當(dāng)然知道，于是問他，“你去孔雀廳做什么？”

    “幾個朋友約我同去?！?/br>
    陳仙瑤意識到再這么說下去就跑了題，干脆將那些個狐朋狗友的事放一放，回到重點上，“你知不知道她是誰？”

    他當(dāng)然不知道，她不肯說。

    見人搖頭，陳仙瑤有些氣笑了，“那你知不知道她已經(jīng)結(jié)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