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起一個空壇子嗅了嗅，咋舌：“你把這些全喝光了？”

“才三壇而已?！?/br>
“你是不是有什么傷心事，才要借酒澆愁，說出來聽聽，看我能否幫你?！敝祚粹x老氣橫秋地學著趙肅說話。

“我平日都是將酒當水喝的?！辟R子重打了個呵欠，“殿下這又是第幾回走錯路了？”

朱翊鈞訕笑：“我來看看師傅回來沒有，你知道他什么時候回京嗎？”

他這不是第一次來了，自從趙肅離京，朱翊鈞又有了新師傅，李春芳和張居正每日輪番轟炸，端的讓他苦不堪言，只好跟老爹要了恩旨，讓自己閑暇時可以出宮走走。

功課越繁重，朱翊鈞就越懷念趙肅當他授課師傅時的輕松時光，幾次到趙府，沒見著趙肅的身影，不免失望，可下次又會不自覺地跑過來。

賀子重漠然：“他要成完親才回來的，你已經(jīng)問過我第四遍了。”

朱翊鈞：“……”

他訕訕然地托著下巴，看著院中蕭索的景象，又想到宮里頭老爹忙著與嬪妃聯(lián)絡感情，親娘顧著年幼的弟弟，李春芳和張居正見了他就問功課，唯一一個年紀相當?shù)氖套x，見了他又畢恭畢敬，讓人全然提不起一丁半點的興致。

朱翊鈞想著想著，頓時覺得自己這個皇子當?shù)锰^悲慘，不僅自由少得可憐，連唯一能夠依靠依賴的趙肅也不在身邊，不由悲從中來，寂寞又委屈。

“我想肅肅了?！彼较朐接X得自己命苦，鼻子一酸，差點掉下眼淚。

本沒打算有人附和的，誰知賀子重竟然表示同意：“我也是?！?/br>
朱翊鈞奇怪：“你也是什么？”

“我也想他?！辟R子重想的是上次他隨趙肅回家過年，第一次感受到家的氛圍，那種溫暖的感覺，讓他這種從小漂泊的人也覺得依戀。“他要是女的，我就娶他?！?/br>
這樣就可以陪他回家，吃到他娘做的飯菜了。

朱翊鈞瞪大眼，半晌才反應過來，急忙跳腳：“我不準的！”

“哦?！辟R子重看了他一眼?！八植皇桥?，你緊張作甚？”

朱翊鈞聞言復又焉了下來，悶悶不樂：“我想肅肅了……”

“等你長大就可以去找他了?！辟R子重面無表情地安慰，很沒誠意。

朱翊鈞搖搖頭：“別說我還小，不能輕易出京，就算是我父皇，他想出京游幸，也會被大臣們指責的?！?/br>
賀子重幫他總結：“當皇子真慘?！?/br>
朱翊鈞心有戚戚然地點頭，又問：“你為什么喜歡肅肅？”

賀子重道：“他把我當人看，你又為什么喜歡他？”

朱翊鈞如數(shù)家珍：“他陪我玩，教我很多東西，跟別的師傅都不一樣，他懂得很多，會講新鮮的故事，我不高興的時候，還會哄我，也從來不會因為我貪玩就教訓我，以前在王府的時候，父皇和母妃沒空，多數(shù)都是他陪著我的?！?/br>
賀子重靜靜地聽著，沒有說話。

如果不是趙肅，一個韃靼人的后代，再加上一個天潢貴胄的未來太子，是無論如何也不會湊到一塊兒去的。

而此時，二十八歲的賀子重與十歲的朱翊鈞坐在院子邊上，聊著同一個人。

風輕輕拂來，還帶著寒意，這個時候的朱翊鈞不會想到，他與趙肅離別的時刻很快到來。

隆慶元年三月，趙肅新婚不久，北上回京，卻做出一個許多人都意想不到的決定，他沒有惦記著年前隆慶皇帝與他說過，要給他升官的話，反倒自請外放，說自己為官以來，當?shù)亩际乔遒F京官，對地方政務和民間疾苦知之甚少，請求皇帝允他所請，到地方任職，既是磨礪，也是為民謀福。

第67章

清代乃至現(xiàn)代的官場，一般都會講究在高升之前，先外放到地方任職，積攢履歷和經(jīng)驗，你在地方上任職的時間越長，考評越優(yōu)異，上頭就會對你越發(fā)另眼相看，你以后的仕途也會更順暢些。

但明朝卻沒有這樣的規(guī)矩。

如張居正，他就從未在地方上任職過，自中進士之后，一直便在翰林院待著，后來又入了裕王府當侍講學士，中間唯一不在京任職的時候，就是他年輕氣盛時，對官場失望，借口養(yǎng)病，跑到各地游歷的三年，除此之外，沒有任何當?shù)胤焦俚慕?jīng)歷。他的這種閱歷，反而被視為清貴，很受推崇和羨慕。

又如徐階，他雖然在延平、黃州等地為官，卻是因為得罪當時的首輔張璁被貶的。由此可見，如果可以選擇的話，自然人人都愿意待在京城當京官，條件安逸不說，在皇帝眼皮子底下也容易升遷。當然，地方上像蘇松江浙一帶的肥缺也是人人趨之若鶩的，但畢竟僧多粥少，背景不夠硬，錢砸得不夠多，是不可能搶得到的。

說回趙肅，以他進士三甲出身，大皇子殿下曾經(jīng)的師傅，如今的國子監(jiān)祭酒的身份來說，留在京里自然是夠格的，也不會有人說什么。當今皇帝念舊，對他也頗為看重，如無意外，他可以在京官這條路上一直走到底，直到成為六部尚書，再入閣為相。

但是，就在他升任從四品沒多久的時候，就傳出皇帝給大殿下?lián)Q師傅的旨意，接著又傳出趙肅自請外調(diào)的消息，兩相結合，很多人自然而然有所聯(lián)想，覺得趙肅這是在跟皇帝賭氣，憤而出走，就連高拱也親自上門，勸他留下。

“學生本想等啟程之前再到老師府上拜訪，卻不料勞煩老師親自來此，不勝惶恐！”趙肅穿著一身常服，烏發(fā)玉冠，親自到大門口迎接高拱，一邊拱手道。

“罷了，你我之間何須講究什么虛禮，”高拱本是氣沖沖來興師問罪，見他這副恭恭敬敬的模樣，反倒發(fā)不出脾氣來?！斑M去再說！”

待二人坐定，他便迫不及待道：“我問你，你為何突然向皇上請辭，說要外放，也不曾事先告知我一聲？”

要是早告訴你，我還走得了嗎。趙肅暗自苦笑，道：“老師見諒，我一直想四處走走，看看這天下的大好河山，先前中了進士之后便一直擔任殿下師傅，未能如愿，而今正好趁此機會，也能一展胸中抱負。”

這話其實也不假，但真正讓趙肅想走的原因，卻不是張居正和李春芳搶了他的差事，而是因為他想避開即將到來的一場暴風雨。

徐階與高拱，兩個有著大智慧大抱負的人，都想在治理國家上施展拳腳，但兩人的性格決定他們的施政方針根本不是一路人，就像兩個性格不投的人勉強湊在一塊當夫妻，朝夕相處，遲早會成為怨偶，而且現(xiàn)在隨著兩人矛盾日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