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陸無咎執(zhí)掌太幽城之后，太幽城中貴族全體失勢。太幽城周邊方圓幾千里領(lǐng)地上，因被迫替修士種丹材、采靈石而家破人亡之事，便甚少發(fā)生了。那些仗著修士的勢，在鄉(xiāng)間橫征暴斂的二鬼子也被清算，民間多年積怨一朝宣泄。

    而自從有幾波修士在領(lǐng)內(nèi)擅自爭斗，分別打擾了陸無咎“朝起”“午睡”“賞夜色”“思考”，被他于千里之外一鞭子抽得雙雙吐血之后，普通人因為頭頂上有修士在斗法而受殃，被毀田、壞屋、致殘致死之事，也漸漸消失。

    在樂韶歌看來，陸無咎喜怒無常，行事毫無章法。在幽冥秘境其他修士看來，怕也如此。

    但在幽冥秘境普通人眼中，他行事何止是有章有法，簡直是明察秋毫，仁政無敵。

    據(jù)說陸無咎在幽冥界城主盟會時，一個不留神抽死了蠱王城城主蟄有旬，蠱王城人人歡呼雀躍等待陸無咎再接再厲趕緊來吞并了蠱王城。其余城池領(lǐng)內(nèi)凡人則無不暗恨——為什么抽死的不是我家城主？為什么不先來吞并我們？

    人心向背，就有如此分明。

    ——甚至就算在幽冥界修士們眼中，陸無咎大約也不純?nèi)皇切皭旱摹?/br>
    幽冥界修天殘道，大修士大都人倫缺失。因此家族、子嗣往往也不會太繁盛。他們大都是要從凡人中收徒的。縱然不收徒，也不免要從中培養(yǎng)些可供差遣的低階門人。

    這些人里雖少有陸無咎這樣的頂尖高手，卻也人多勢眾，是各城勢力的中堅力量。

    限于功法和生存環(huán)境，這些被拔擢起的凡人里修為有所成就者，良心大都早就被狗啃得所剩不多了。但人的記憶也牽系著良心。只要還沒忘掉自己苦難的出身，就不可能對苦難之人無動于衷。若沒有陸無咎這么個人，也就罷了。一旦這個人出現(xiàn)了，在情感上，他們就不可能站在這個人的對立面。

    陸無咎飛揚跋扈至此，卻也沒說就此成為孤家寡人，并非因眾人畏懼他的yin威不敢抵抗。

    而是因為，他確實有他的追隨者，并且絕非少數(shù)。

    蕭重九想收整幽冥界。

    他確實是懷抱著高尚的理想，要解救幽冥界眾生于苦難之中。

    但他太自大了。

    他不假思索的認(rèn)為，那些愿意服庸、倒向他的人是順應(yīng)大勢的——而陸無咎這個追殺他多年的變態(tài)兼仇敵，毫無疑問正是該被殲滅的、頑抗正義的反動勢力。

    很不幸，他搞錯了。

    ——在幽冥界這片戰(zhàn)場上，陸無咎才是正義的。而選擇維護那些喪盡天良的城主，卻將陸無咎這唯一的“好人”當(dāng)作鏟除對象的他，才是倒行逆施的罪惡魁首，是幽冥界眾生的公敵。

    想要殺陸無咎報仇，想來這種心情阿羽也是有的。

    畢竟樂韶歌死在了陸無咎手上，而太幽城攻入香音秘境，也直接導(dǎo)致了九歌門的覆亡。

    所以，在里讀到阿羽為殺蕭重九不惜和陸無咎媾和時，樂韶歌才會覺得阿羽已被嫉恨懵逼了雙眼，已喪心病狂了。

    此刻，才知一切或許并沒有那么單純。

    ——阿羽被癩癤道人擄掠之后，輾轉(zhuǎn)于幽冥秘境里吃了太多苦，也見了太多苦。關(guān)于幽冥界究竟是個怎樣的地方，他定然早已比樂韶歌看得更清楚了。

    他內(nèi)心的善惡觀，已不再是昔日的非黑即白。

    他固然痛恨陸無咎，但要他篤定，陸無咎就是個人人得而誅之的魔頭——他怕也不至于如此自欺。

    他視蕭重九如寇仇，這心態(tài)確實偏狹。

    但他選擇和陸無咎講和，卻必然是經(jīng)過輾轉(zhuǎn)思量和痛苦抉擇的。

    決不會像的采書使所輕描淡寫的那般容易。

    以他在九歌門所受教導(dǎo)而言，這件事他做得其實不算錯。

    ——至少不算是違背良心，壞到要震碎祖師爺?shù)娜^。

    他應(yīng)當(dāng)還是清醒的。

    樂韶歌很慶幸自己能提前察覺到這一點。

    否則，她勢必會先入為主的否定阿羽的理由，懷抱著“糾正他”的想法出現(xiàn)在他面前。

    阿羽不免又要遭受一輪“被誤解”的痛苦。

    不過，這都是后話。

    眼下最要緊的是，怎么和阿羽相見。

    要找他倒不困難。

    阿羽正在幽冥秘境。他已整合了癩癤道人留下的勢力，奪取了閻摩城為據(jù)點，還吞并了臨近兩個主城。是幽冥秘境中風(fēng)頭正盛的大魔頭，勢力僅次于陸無咎。

    但要見他，卻沒那么容易。

    幽冥秘境的“主城”跟香音秘境的“門派”是不一樣的。此地沒有路不拾遺夜不閉戶的傳統(tǒng)，門派領(lǐng)地不但不向外人開放，反而一律視外來者為入侵者，擅闖者就地格殺。門派高層更沒有平易近人的自覺，向里傳個話都得層層通報——且“層層”之間尊卑有別，壁壘森嚴(yán)。

    眼下樂韶歌身上幾乎不剩什么修為。登門就要見一城之主？怕是連主城都進不去。

    而這個將她“打撈”上來的組織，也不過是個由低階修士和人間俠客組成的半情報半殺手組織，自稱“遺珠樓”。在正統(tǒng)修士眼中，既上不得臺面，又有些來歷不明。

    哪怕這組織里有不少成員頗懂些大義，因村子受了陸無咎的解救和庇護，不惜冒死刺殺蕭重九以酬謝他——也改變不了陸無咎甚至不知有這么個組織、這么群人的事實。

    他們大約也沒太靠譜的門路，能把她送到阿羽身邊。

    不過，他們刺殺蕭重九的計劃，卻并非全然不可行。

    ——這一年的天龍法會又要開啟了，蕭重九以香音界共主的名義，邀請四境代表前來參會，共同商討四境結(jié)盟之事。因此，這屆天龍法會，他必定會出席。

    他們打算趁此時機，以樂韶歌的名義出席，當(dāng)面送蕭重九一個“失而復(fù)得”的驚喜。

    若樂韶歌沒丟失修為，她當(dāng)然能順利進入天龍法會。就憑她替蕭重九擋過劍，挾恩求報，以蕭重九的為人，處境必定會十分被動。

    ——前提是，樂韶歌沒丟失修為，并且，蕭重九相信她確系死而復(fù)生，而非被人奪舍。

    可惜，兩大前提，一個都不成立。

    樂韶歌前前后后思索明白了，便按著蒙清所說的法子，傳信召集那晚的從眾。

    來者共四人，都是有些武功的修士，吐納之法更近似人間武藝高強的俠客。修為不過才練氣中期，堪堪夠他們驅(qū)動些常用法器罷了。不但是低階修士，修得還是野路子。

    并且，一個個都寒氣侵體，內(nèi)傷未愈。

    ——是那夜跌落冰海，又被守墓龍氣攻擊所留下的傷勢，沒得到適當(dāng)救治所致。

    樂韶歌大致聽了聽他們的心音，判斷出他們各自傷勢，便先招呼他們，“坐下調(diào)息吧，我先替你們療傷。”

    四個人面面相覷，將信將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