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勁兒卻不小，我又是第一次沾上酒氣，沒多久竟然醉了。醉得暈暈乎乎，云里霧里，不知今夕何夕。

這時(shí)，又有一只不知從何處飛來的家雀兒銜了枯枝，跑來我頭上搭窩，尖利的爪子直抓得我頭皮生痛，也不知頭發(fā)斷了幾根。想我受人欺凌萬八千年了，從來都是忍氣吞聲，今日借著酒勁兒，卻不想再忍了。

若注定“馬善被人騎，樹善被鳥欺”，我便也破罐破摔，當(dāng)一次惡樹罷，耍潑撒瘋誰不會(huì)？

“?。。。　蔽掖蠛鹨宦?，樹軀一震，道：“走開走開都走開?。?！”

這一下，直接震掉了頭上頂著的數(shù)千個(gè)鳥窩，同時(shí)也把那位大圣爺…從我身上…震了下去。

覺察異動(dòng)，他“嚯！”睜開眼睛，反應(yīng)極敏地在半空維持住平衡，又在落地之前調(diào)整了站姿，一雙藕絲步云履穩(wěn)穩(wěn)踏在地面。

“……”被饒了清夢，他不悅地掃了我一眼。

“……”我被他盯得心里發(fā)虛，不敢再動(dòng)。然而，更讓我汗顏的是，下一刻，“噼噼啪啪”的鳥窩砸下來，倒了他一身的鳥毛鳥糞鳥蛋殼。

“……”立時(shí)，嚇得我一個(gè)激靈酒醒了大半，心道：大圣，這怪不得我，即使怪我，我也不是誠心的。

他蹙起眉頭，滿臉厭惡得瞅著自己好端端一身衣裳變得狼狽不堪。

本以為他會(huì)一氣之下折了我的老腰，可他卻只捻了個(gè)法訣，三兩下彈凈了身上的那些穢物后，轉(zhuǎn)身就要走了，并沒有怪罪于我。

正在我以為自己逃過一劫時(shí)，那人走出幾步，突然又折了回來。他一揚(yáng)手，掀起一股凌厲的氣浪打向我肩頭。這一下來勢洶洶，若真的打到身上，一整條樹枝怕是保不住了，唬得我忙伸手格住了自己的眼睛，不敢看他盛怒的面容。

然而，預(yù)料中的劇痛并未來臨，隔了一息時(shí)間，我聽到耳邊傳來凄厲的鷹嘯聲，接著“撲通——”一聲，有只灰撲撲的龐然大物撞上我的肩膀，又重重摔落地面，不再動(dòng)彈。

我壯著膽子從手指縫里偷瞄了一眼，原來方才不知從何處飛來一頭威武雄壯的禿鷹，也想在我頭上安家落戶。好嘛！它那一爪子鐵鉤一樣锃光發(fā)亮，力發(fā)千鈞，就我這小身板兒，被它抓一下，鐵定要廢了。

我方知，剛才他不是要打我，而是在救我。我本想跟他道聲謝，于是拼命搖晃著身子，可無口難言，只能發(fā)出“沙沙”的樹干摩擦聲，又搖下來幾根羽毛和幾塊鳥屎。

“……”那大圣爺望著撲嗍嗍落下來的羽毛等物，嘴角不禁一抽，自覺地往后退開三尺，這才避免了再次被淋一身穢物的厄運(yùn)。

我意識到自己方才的舉動(dòng)實(shí)在有失體面，也不夠矜持，于是作罷，變得安靜如雞。

等我終于樹靜風(fēng)止，他單手支著下巴，饒有興味地繞我走了一圈，像發(fā)現(xiàn)了什么稀奇之物，眼放異彩：“你這棵桃樹，似乎與眾不同了些?！?/br>
曾幾何時(shí)，我自以為與眾不同，我乃樹中龍鳳，桃中翡翠。

事實(shí)證明，我的確是與眾不同，我乃朽木一截，百無一用。

我以為他與旁人不一樣，至少不會(huì)欺負(fù)我奚落我，卻原來，他也和那些人一般，嘲笑我不會(huì)開花結(jié)果么？

想到這里，我突然有些難受，梗著脖子垂著頭，懨懨地沒了精神，卻見他不知何時(shí)重新躍上我肩頭，依舊是懶散地側(cè)臥著，在我耳邊含笑道：“看你這樣受人欺凌卻還活得歡喜，竟讓我想起一句詩，‘千磨萬擊還堅(jiān)勁，仍爾東西南北風(fēng)’，若有一日你能得了靈識化身為人，想來定也是位立如芝蘭玉樹，笑似朗月入懷的謙謙君子罷?！鳖D了頓，他翻了個(gè)身，下巴擱在我肩窩，輕嘆了一聲：“也不一定，或許是位清清秀秀的小仙娥呢?！?/br>
他說的不錯(cuò)，桃樹與其它諸多樹木不同，未化形之前乃雌雄同株，即便修行得道，究竟是男是女，也只有到了化形那日才能知曉，事先不可預(yù)料。

可“芝蘭玉樹，朗月入懷，謙謙君子”，多好聽的詞兒啊，雖然聽不懂是什么意思，但我莫名覺得他是在夸我。

什么樣的笑容是嘲笑與戲弄，什么樣的笑容帶著善意與贊許，我尚能分得清。

那一刻，我突然很想親親他，嗯…親近的親。

大抵是酒勁兒還在罷，我斗著膽子，伸出全身最柔軟最嬌嫩的那根枝椏，湊到他臉頰邊，極輕地蹭了蹭。我怕不用最軟的那根，其它枯枝干葉會(huì)惹他嫌棄，又怕皴裂的老樹皮刮傷了他的臉頰。

可即使是最軟最細(xì)最嫩的一根，依然是干巴巴皺巴巴丑巴巴，一下就將他的臉頰刮出了幾道細(xì)細(xì)的血絲。望著傷口處沁出的幾顆血珠，我呆了一下，良久才意識到自己或許闖禍了，心虛地急忙要收回手。

這時(shí)，他瞇起眼睛“嗯？”了一聲，手腕一翻，便將我的那根枝條不輕不重地拿捏在了指尖。

第30章三十

這時(shí)，他瞇起眼睛“嗯？”了一聲，手腕一翻，便將我的那根枝條不輕不重地拿捏在了指尖。

“！”我一個(gè)激靈，不敢再動(dòng)。

他用指腹輕輕磨蹭著那根枝條的柔嫩頂端，弄得我癢癢的，就像被人撓了胳肢窩一般。

我忍不住“咯咯咯！”捧著肚子大笑起來，又不敢動(dòng)作幅度太大被他瞧出什么，便只好忍著，直到上氣不接下氣笑出了眼淚。有一瞬，我?guī)缀跻詾樗呀?jīng)瞧出我有和常人一樣的知覺，才故意這般逗弄我了。

可他的表情嚴(yán)肅而專注，淡金色的眸子里閃著晶亮亮的光，充滿著好奇，并不像是在與人開玩笑的樣子，更像是一名幼稚的孩童發(fā)現(xiàn)了什么新奇事物，好奇心使然，想要一探究竟。他撓了會(huì)兒我的癢癢rou，指尖一頓，然后捏著那根枝條湊到眼前開始仔細(xì)打量起來。

如此一來，我離他更近了，近到能感受得他溫?zé)岬暮粑吹盟逦慕廾?，聽得他砰砰有力的心跳。自然，我也瞧見他臉上的一串血珠?/br>
他的膚色偏白，臉頰上一道細(xì)細(xì)的紅色劃痕仿若月老手中的一條紅線，沁出的血珠便是線上綴著的一串煢煢寶石，讓人心疼之余，又會(huì)覺得煞是好看。

“斯——”盯著我看了良久，他像是痛覺遲鈍才感覺到疼似得抽了口冷氣，左手指腹在臉上輕輕一抹。

“別呀！”我輕呼，可他還是揩走了那滴血珠，傷口也隨之愈合。我心里有些小小的失落，多好看的紅線啊，我親手劃的，就這樣沒了。

他看到指尖沾著的血跡時(shí)眼中閃過一絲訝異，接著輕輕蹙起好看的眉頭，似在冥思。

方才灑他一身穢物他沒有動(dòng)怒，現(xiàn)在又讓他掛了花兒，我想，他總該有些脾氣了罷。

誰知，他卻松開了我，手肘撐在我長歪了的那根樹杈上，托著下巴，佯怒道：“你的膽子也忒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