湯倪抬眸，生出幾分怔忪。

    伴著刺耳的衣料扯裂聲，裙下驟然拽抻開來。

    裙角仿似枯黑的曇花乍現(xiàn)，旋即凋萎，零落蜷縮入冰冷而無機質(zhì)的厚重箱門內(nèi)。

    下一瞬，箱門縫隙貼合，貨梯直線上升。

    湯倪悚然低頭，眸底潮靄泛繞，余悸未褪，敷承著些許驚魂未定的濕亮，盈弱楚楚。

    男人一膝闔地，半跪在她面前，脊骨直挺，下頜微抬，眸色深沃，不露聲色地注視著她。

    畫面冷滯，霎時定格。

    比起湯倪的驚詫怔愣，他眉宇疏淡，面色溫儒，眼波平和依舊，長指精瘦有力。

    女人殘破的裙角被他捏在掌中，遲遲未動。

    一切都看似十分平靜。

    唯獨……

    他沒有出聲，只定定地凝著她。

    手上還保持著為女人提拎裙角的姿勢，動作說不上的輕柔。

    唯獨指力狠戾，手臂筋骨高突，青藍色脈管嶙峋蜿蜒，傲然張弛，無不囂顯著前一刻的危急驚險。

    后怕在他深暗的眼眸里兀自驚濤洶涌，鋪天蓋地，妄圖將他覆蓋吞并。

    他也在克制慌亂。

    他只是不想再嚇到湯倪。

    湯倪情緒稍緩，神經(jīng)松懈的一瞬，腳下禁不住虛軟，朝前踉蹌了一步。

    段伏城起身，迅疾伸手扶握住她的肩頭。

    “啊，差點懸尸大堂……還好有你?！?/br>
    她勉強扯出抹笑意，試圖忽略掉剛才的兇險場景，故作輕松地調(diào)侃一句，顫巍巍地轉(zhuǎn)身向旁側(cè)椅凳處走去。

    眼神閃躲被她掩飾得很快，害怕無助卻依然漏洞百出。

    來不及全然背過身去，就被身后的男人緊扣住手腕，扯過，回身——

    擁入懷中。

    第31章 視頻通話   我們家也不富裕。

    湯倪被他攬抱在懷里。

    余驚的浪潮尚在涌動浮沉, 男人是這噬人浪潮僅有的浮木。

    質(zhì)感硬挺的西裝衣料被她單手攥住，掌心濕濡透滲，指節(jié)泛青, 心緒飄搖。

    她心跳仍搏動得有些快, 略帶喘息。

    段伏城感受得到，懷中女人的身子纖薄虛軟, 瑟瑟顫栗，惹人心憐。

    手臂暗暗施力, 他將人愈發(fā)摟緊了些, 輕拍著她削瘦的肩胛處, 溫柔有力, 耐心安撫。

    同時也讓自己，從慌頹的余悸情緒里褪卻出來。

    此刻, 他不再是清冷矜貴的仙鶴。

    而是一只獸。

    他伸展臂彎，圈建起最為堅韌牢靠的堡壘，小心庇護著易碎的軟肋。

    為此, 他愿收起爪牙，剝?nèi)ヤh猛, 摒棄寡傲, 掩抹掉薄情的距離感。

    他會溫順低頭, 會在邃深的眸底浸溺柔軟, 會不可自抑地貪戀庸塵, 然后心旌動搖地甘愿留在煙火人世。

    藍橋欲墜, 狂瀾平地起。

    這或許就是段伏城, 在某個節(jié)點上，不慎沾碰到情|欲的縮影。

    卻還不夠自知。

    男人的撫慰最終擊潰驚懼，理智回歸, 讓湯倪逐漸平復(fù)下來。

    她慢慢松開緊絞衣料的指尖，深呼吸了下，努力讓自己得以鎮(zhèn)靜，繼而唇瓣蠕動，低弱喃喃地囁喏出聲：

    “沒事……我不怕了?！?/br>
    男人不依，又用力緊了緊臂膀：“我怕?！?/br>
    感受到她逐漸平緩的呼吸，段伏城才緩緩放松桎梏她的力道，半垂著眼，仔細(xì)凝視著她的臉色。

    “謝謝。”

    湯倪嗓音發(fā)澀，轉(zhuǎn)音敷含的絲絲濕啞，是剛剛經(jīng)歷過命懸一線的寫照。

    但道謝的真誠一分不少。

    段伏城遲遲沒有接話。

    他退開半步，唇線緊抿，微微傾俯下身子，長指勾繞過湯倪腰際脫落肆敞的兩節(jié)綁帶，對折穿插，一點一點地系綁回去。

    他不會打花結(jié)，依舊如同那次替她系裹披巾一般，手法笨拙。

    勝在這份精心呵護，可遇而不可求。

    系好裙身的綁帶，他拉起湯倪的手，淡聲說道：“走吧。”

    *

    段伏城帶她來到負(fù)一層休息室，找到一方僻靜位置，扶她坐下。

    拿過飲水機旁的一次性杯子，他倒了杯溫水遞給湯倪。

    回身半蹲在她面前，察覺到她的臉色還是很差。

    因為驚嚇過度，讓她本就白皙的面容更顯蒼白，眼瞼通紅，眸中一向鶻伶伶的水光缺失渙散，細(xì)碎的血絲隱隱覆纏在眼底。

    尤其……

    是那件衣料殘破的裙子。

    危急時刻顧不得裙子本身的完好如否，現(xiàn)在才發(fā)現(xiàn)。

    左側(cè)裙身本就短至腿根處，并帶有開叉設(shè)計，方才在撕裂裙角的時候，連帶開叉部分也被扯開了些。

    另一側(cè)裙邊殘破零落。

    裙料清黑，女人腿部肌膚豐膩冷白，光澤輕泛，線條纖靚細(xì)長。

    黑白色調(diào)對比鮮明而灼烈，總有幾分不合時宜的毀壞美感，彌久不散。

    薄唇微有松動，段伏城當(dāng)即脫下西裝外套，動作輕緩地披搭在她腿上，順勢遮下那片不想與外人知的春光豔景。

    “需要什么交給我去買，在這里等我回來，嗯？”

    他將西裝兩側(cè)替她細(xì)致掖好，抬手揉了揉女人松軟的發(fā)頂，音線溫沉，是低聲商量的口吻。

    湯倪腿腳虛軟無力，知道自己接下來也很難全心投入地辦事，望他許久，只乖順地點頭應(yīng)下。

    *

    段伏城走后，湯倪慢慢抿水休憩，心里有些掛念他那邊的情況。

    她低下頭，視線落及膝上披蓋的西裝外套，指尖輕輕撫觸在黑色的奢昂面料上，思緒翻涌，只覺得周身仍軟陷在上一秒的那個擁抱里。

    以至于她的鼻尖，還殘留著男人身上那股子皎冷冰透的烏木沉香，深切刻烙在嗅覺里。

    不知道大總裁屈尊降貴，能不能做得來小采辦。

    他甚至說不過她，萬一被這些精明的市井商販沖撞冒犯，不高興了怎么辦……

    手機響起，適時打斷這份不知從何而起的憂心牽掛。

    湯倪滑開屏鎖，點入微信，屏幕上方赫然顯示：「一人一狗一城」邀請您進行視頻通話。

    頓滯幾秒，湯倪不明所以地接起視頻，望著屏幕上倏忽現(xiàn)出的男人側(cè)顏，輕聲詢問：“怎么啦，是不是遇到問題了？”

    “沒有，就是想和你一起逛。”

    屏幕那端，段伏城開著視頻緩步轉(zhuǎn)悠，將鏡頭切換對準(zhǔn)面前的檔口，聲線低迷地邀請她開口講話，

    “再說一遍采購什么物品吧，我笨，沒有記住?！?/br>
    湯倪愣了一下，實在也沒想到這男人，竟是不在乎面子包袱，公然對她說自己笨的人。

    點開免提，她忍笑翻出手機備忘錄里記下的購物清單，復(fù)制粘貼后發(fā)了一份到段伏城的微信里。

    清單發(fā)出以后，湯倪顯然又有些不太放心，長指上下滑動著屏幕，照著清單囑咐說：

    “氣球大、中、小號先各要500個，每個樣式和顏色都要有的，選的時候記得要沒拆封過的?！?/br>
    “燈帶布的話白色和彩色數(shù)量對半，燈珠要選最亮的，燈帶要無頻閃可調(diào)色的磨砂款?！?/br>
    “膠體不要聽店家推薦那些，就只選泡沫膠和熱熔膠?！?/br>
    “對了對了，選干花的時候注意要選根部還帶點兒濕意的，不要太快裝封，不然花瓣萎縮會很嚴(yán)重的?！?/br>
    “還有啊，一定別忘了讓老板給你開收據(jù)呀?！?/br>
    “……”

    出于女人的天性，一旦被開啟購物話題，湯倪要說的就多得就停不住，叮嚀著各種瑣碎雜事，成功被移去了注意力。

    段伏城一路聽著女人cao心的叮囑，全程按照她的安排，依次應(yīng)下每一項要求，細(xì)心挑選好之前從未接觸過的各式飾品雜物。

    根據(jù)物件的大小，耐性十足地去分門別類，不厭其煩地重復(fù)寫下收貨地址給檔口老板。

    在這個過程中，段伏城仍不忘時而側(cè)目，目光柔和地看一眼視頻里的女人，薄唇噙著淡淡勾彎的弧度。

    “誒那個兔耳發(fā)箍有點兒可愛！”

    湯倪驀然看到某樣頭飾從男人身后一閃而過，瞬時雙眸放亮，出聲喊住他的步子。

    段伏城停下腳步，轉(zhuǎn)頭撩眸掃視過去，瞥見那個白白軟軟的獸耳發(fā)箍，眉梢微揚，“喜歡的話就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