頭子趙寅。

    此地隸屬南中，離楚都尚有一段距離，趙寅在朝中抽不開身，將任務交給了自家的親戚。負責這一塊的，好像就是趙寅的兒子，趙成言。

    “走吧，去南中都府，我們去拜見一下成言兄。”顧止淮放下了簾子，一雙眼睛卻是再也沒有閉上。

    恰好這時候撞見趙家人，他也不知道是不是巧合。

    朝廷賑災，意義重大，而近年來天災頻發(fā)，國庫空虛，朝廷里連明面上的撥款文書都不曾下達，他很是好奇，趙家從哪里來的錢去賑災。

    顧止淮吩咐了幾人去置辦東西，不消片刻，這支隊伍便已是改頭換面。

    “主子，需不需要在此地休息一晚？”一個侍衛(wèi)將置辦之物搬上了馬車，回過頭問道。

    顧止淮看了看天色，的確不早。他思量一會兒，道：“不急，等探子回來，看情況而定。”

    “也行。主子還是先進馬車里休息吧，外面有我們守著?！?/br>
    顧止淮點了點頭，隨即進了車里，剛剛閉上眼睛，便聽見外面?zhèn)鱽砀杪暋?/br>
    歌聲不大，似乎是一個女童的聲音，但全然沒有女童該有的稚氣，帶有幾分沙啞。顧止淮閉眼聽了一會兒，朦朧中竟小睡了過去。

    再次醒來，女童的歌聲仍是未停歇，顧止淮掀開了簾子，窗外的暮色重了三分，但他還是一眼看見了那個蜷縮在街角的女童，身旁一堆破爛，面前一個破碗，也不知道里面是空的還是有幾個銅子。

    自然，那個女童，就是宋寒枝。

    許多年后，當顧止淮想起宋寒枝時，無論她已變成何種模樣，顧止淮一直記得的，就是那個春寒料峭里蜷縮在慶云鎮(zhèn)暮色里的小女孩，瘦弱，饑寒交迫。

    遠處有幾座亭臺在高處懸起了燈籠，柔柔的光傾灑入地，街市上夜游的人也多了起來，宋寒枝便停止了唱歌，開始表演起雜技。

    宋寒枝搓搓手，看了看眼前的大樹，腳底發(fā)力，一腳踩在樹干上，身子騰空而起，轉眼間就掠到了樹上。

    顧止淮搖頭：“身手不錯，但是內力不足，成不了器?！?/br>
    顧止淮說完忽然停頓了晌，又深深地看了宋寒枝一眼，隨即放下簾子，從懷里掏出了錢袋。

    楚國數(shù)年天災人禍，莊稼欠收，流民遍野，這樣一個小姑娘，活著也不容易。

    顧止淮剛準備吩咐侍衛(wèi)去給宋寒枝丟些

    錢，忽而外面一陣急亂的馬蹄聲響起，連帶著一聲尖銳的炮竹聲響。

    他不禁皺了眉，尖銳的炮竹響聲他再熟悉不過，是后方的暗哨出了事。

    顧止淮一把掀開簾子：“何事？”

    一只黑鷹從天而降，落在一侍衛(wèi)手臂上。那侍衛(wèi)解開了黑鷹翅膀上綁住的小木匣，展開信紙，頓時臉色大變。

    “主子，賊人追上來了，離此地不過五十里?！?/br>
    顧止淮冷笑一聲：“這老賊，還真是想把我留在這里。走，連夜趕往南中都府?！?/br>
    “是。”

    吱呀聲傳來，一隊人馬護著馬車在夜色里啟程，往北方大道迅疾而去。

    眼看一方人馬即將消失在前方的夜色里，一直坐在馬車里緊閉雙眼的顧止淮忽然開了口：“慢?！?/br>
    “主子還有何事？”一旁的侍衛(wèi)湊了上來。

    顧止淮掀開簾子，指了指宋寒枝所在的位置：“去把那個攤位砸了，記住，什么話都不需要同她講。”

    “是?！?/br>
    “等一下?！鳖欀够刺统鲆粋€錦囊，道：“走的時候扔給她?！?/br>
    “是?！?/br>
    彼時宋寒枝正伸出雙手，一遍一遍地數(shù)著破碗里的銅子數(shù)目。

    她的雙手早已被樹枝劃傷，在冷風中更顯紅腫僵硬。額上的碎發(fā)被風吹開，她用力甩了手數(shù)下，將碎發(fā)攏至耳后，繼續(xù)數(shù)起來。

    當那侍衛(wèi)來時，宋寒枝正數(shù)到十二，皮鞭閃現(xiàn)，眼前的破碗在爆裂聲中轟然碎成數(shù)塊，里面的銅子也全四散不見。

    宋寒枝一聲驚呼，頓時想要伸手去抓住四散的銅子，還沒抓住銅子，小手冷不防地碰到一團黑乎乎的東西。

    宋寒枝抓住的，是侍衛(wèi)的皮靴。

    宋寒枝抬頭，目光觸及到燈光下侍衛(wèi)的臉，不甚清楚，心里卻有一塊地方慢慢沉了下去。

    從這人所穿的皮靴來看，這人，非富即貴。

    宋寒枝縮回了手，就著昏黃的光，在地上摸索，一個一個地撿起散落的銅子。

    有時候，身份地位帶來的溝壑，是骨子里不能逾越的存在。亂世經(jīng)年，餓殍伏野，宋寒枝性命微薄，她只希望自己能好好活下去。

    一聲脆響，宋寒枝的頭似是被什么尖銳的東西擊中，頓時冒出血來。宋寒枝轉過身去，才發(fā)現(xiàn)自己的雜技器具全然被那人砸碎，碎屑飛出時恰好砸中了她的頭。

    她緊緊地咬著牙，指節(jié)因用力過猛已泛白，一字一字地問道：“為什么？”

    為什么，有的人一出生就是命如芥草，只能任人宰割。

    又是為什么，總有一些人，習慣將他人踩在自己腳下，不留余地。

    宋寒枝站起了身，直直地望著那侍衛(wèi)，眼里閃著幽然的冷光。高處的燈光打在她的臉上，眉間一點朱砂格外惹眼，竟有幾分鬼魅的模樣，看得那侍衛(wèi)心里打了顫。

    回想起主子說的話，他忙將懷里的錦囊扔在了地上，轉身便走了。

    宋寒枝完全不顧那錦囊，仍是直直盯著那侍衛(wèi)。

    自己千辛萬苦置辦回來的器具全數(shù)被砸壞，破碗里明日的活命錢也不復存在，宋寒枝此時心若死灰，只想殊死搏一把，哪怕是死了都值的。

    過往十三年的心酸潦倒一起襲上來，宋寒枝的喉頭緊了緊，捏著藏在袖子里的刀，順著那侍衛(wèi)離去的身影追了上去，身后淌下一路血跡。

    走至轉角處，那人跟了一隊車馬，隨即駕馬向北方奔去。

    宋寒枝停了下來，恰好道路左手邊有一個馬廄，趁著沒人，她翻墻過去，一把割開韁繩，牽過一匹身形較為矮小的黑馬。

    宋寒枝環(huán)顧四周，順手揪了一把草料，喂過后便騎著馬，順著大道往北方而去。

    出了慶云鎮(zhèn)，便是連綿的山間古道。夜間的山林分外寂靜，月色初照，宋寒枝憑借敏銳的聽覺，不一會兒就找到了那隊人馬的位置。

    宋寒枝挑了一條近道，在月色里朝那隊人馬不斷靠近。

    顧止淮坐在馬車里，夜氣方回，這樣的時辰也絲毫沒有困意，腦中正在不斷地盤算。

    大楚四十九年，南方暴雨三年，波及九都，高閣傾頹，流民遍野。當今圣上龍體不佳，皇權衰弱，邊境鎮(zhèn)遠王手握重兵，東西各有齊國、羌梧異邦，難以揣測。

    顧止淮嘆氣，看來事情的確發(fā)展得越發(fā)棘手。此次前往十里城，就是想探清鎮(zhèn)遠王打通楚都的脈路，沒想到十里城已經(jīng)被鎮(zhèn)遠王握在手里，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