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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里九成有譜。 這種事,他一向能避則避。 柳世番一路在老馬背上搖晃著,一路天馬行空的感慨著—— 景王府上的仆役,居然不知道他。 若只是不認(rèn)得他也就罷了,畢竟也不是隨便誰都能見他,可他們竟都不知他的名號。 景王府上豪奴尚且如此,何況民間? 他倒也不是求名——畢竟政事堂里還有個名重天下的裴相公。因自己的主張和裴相公大致相近,也因自己資歷淺、爭議大,故而柳世番一向都不怎么據(jù)理力爭。他更擅長借著天子和裴相公的“極力主張”,不動聲色的就將自己的想辦的事推動、辦妥了。雖不得名,但他得其實。 可在感情上——意識到自己所做的一切得不到相應(yīng)的名望和贊美,意識到在世人眼中他或許真就只是天子的功狗,裴相公的影副,一個或許能在沒人讀的史書中留下幾句褒獎,但在百姓口中不會留下只言片語的無名小卒,柳世番心里還真是百味雜陳。 “柳相公?!?/br> 柳世番正走神,忽聽有人自一旁喚他。不經(jīng)意的扭頭過去,便見一個豐神俊朗的少年郎笑盈盈的仰頭看著他。 那少年眼神過于明亮和野心勃勃,竟令柳世番困倦、渙散的精神一激靈,登時便清醒過來。 ——真是個醒目的好少年! 那少年同他一樣輕裝便服,過了一會兒柳世番才認(rèn)出來——眼前人分明是當(dāng)朝天子的長子,景王李沅殿下。 這般大方、這般大膽,還真是名不虛傳。 他這么直來直往,倒讓柳世番沒法回避、拒絕了。 只能翻身下馬,“殿下。” 景王府的下人牽著馬韁不遠(yuǎn)不近的跟隨在后。 柳世番便和景王并肩而行。 春明門大街夠?qū)挸?,但柳世番還是頭一次知道,它寬敞到可以容一個親王一個宰相并肩而行,卻不必?fù)?dān)憂耳目。 但景王大大方方的和他邊走邊說,絲毫不懂避諱。 過東市,景王從路邊攤販?zhǔn)种匈I了兩對古樓子,還遞了一對兒給柳世番,“您可認(rèn)得寧叔?”莫名便提起天子的十四弟,寧王李怡,“他每日清晨都來東市買畢羅吃,街頭巷尾的雜談全聽過,可買畢羅的老嫗至今還不知他是誰。只知道早年間他騎驢來,后來騎馬來,想必日子越過越好了……這家的古樓子,還是寧叔推薦給我的。您嘗嘗?” 柳世番搖頭拒絕。本不打算多嘴,可瞧這少年坦蕩中不乏狡詐的笑眼,到底還是說了多余的話,“高宗朝中書省有紫薇郎下朝回家,見道旁蒸餅新熟,便買來邊走邊吃。因此被御史參奏路旁就食,有失官儀,逐出了中書省。” 景王剛要把古樓子往嘴里塞,聞言訕訕的闔上嘴巴,“還有過這種事???” “有過?!绷婪槐菊?jīng),“不過,中朝戰(zhàn)亂之后,便無人講究這些禮儀了?!?/br> “哦……” “所以,殿下請用吧?!绷婪⑿Φ?。 李沅后知后覺的回味過來——這位素以謹(jǐn)慎寡言著稱的柳相公 ,適才是在逗他玩。 “還是不吃了……您這么慈祥的看著我,我咽不下去?!?/br> “……” 柳世番還真沒遇到過這么跟他說話的人。下意識摸了摸胡子,趕緊擺正面容清了清嗓子。 李沅笑了笑,也換了副面孔,“我輕狂慣了,若不是您教我,我還不知道旁就食是失儀之舉,真是慚愧不已。下回見了寧叔,我要好好對他說道說道。” 柳世番卻沒料到這少年如此善于察言觀色。就算知道這番說辭有迎合之意,卻也不能不心生好感。不由暗暗感嘆,淑妃……不對,現(xiàn)在是太后了——真不愧是名門賢媛。她教出來的兒孫,不論本身資質(zhì)如何,先就有一番納諫如流、寬厚容人的明君做派。 但這位景王還沒被立為太子呢,就唯恐天下不亂的來結(jié)交他。也不知是怎么想的。 “不瞞您說,我剛從延英殿里出來?!边@位景王笑瞇瞇的說道。 柳世番不由謹(jǐn)慎起來。 李沅依舊是那副坦率無欺的表情,“清晨去向太母請安,太母見我無所事事,便打發(fā)我去找阿爹討差事做。正趕上阿爹召見宰相們議事,阿爹便讓我去后殿等著。適才雨停了,才攆我回來。” 柳世番聽懂了——這是個有祖母撐腰的熊孩子,他無所畏懼。 若真有太后撐腰,他也確實無所畏懼。 “那殿下找臣,是為了……” “是碰巧。”景王認(rèn)真的糾正,“碰巧看到柳夫子,便上前打一聲招呼。又恰好有些疑惑,要向夫子請教?!?/br> 作者有話要說: 下一更9月5日 第104章 不知乘月幾人歸(二) 柳世番道,“殿下請講,臣盡力為之。然而臣孤陋,未必能為殿下解惑。” 李沅并未緊逼,反而整肅了儀態(tài),已不再是嬉皮笑臉的紈绔模樣。 虛心卻又不失尊嚴(yán)的向人求教的姿態(tài),看上去竟很有些先帝當(dāng)年的風(fēng)范。 “在延英殿中,聽到父親和幾位宰相討論消兵一事,夫子說‘當(dāng)謹(jǐn)慎’——此事是否有什么隱憂?” 他這一問,著實出乎柳世番的預(yù)料。 “謹(jǐn)慎”二字能有什么深意?自然是察覺出題中隱患,才會提醒人“謹(jǐn)慎”。 可天子同蕭、段幾位宰相,俱都沒將這提醒擱在心上,可見他們并不覺得這策略有何不妥。 而這少年在殿后旁聽,卻偏偏察覺到了“謹(jǐn)慎”二字別有深意——若非他性格比旁人周密謹(jǐn)慎,便是已推演過后果,意識到了個中隱患。 不論是為何,都孺子可教。 柳世番沒急著回答,反問道,“殿下覺著呢?” 李沅道,“就我看來,幾位宰相的謀劃十分穩(wěn)妥——養(yǎng)兵是為靖亂,如今海內(nèi)太平,自然就該消兵了。可也不能驟然裁撤,故而每年每百人中只裁去八人,以逐年削減。唯有一點我想不明白——既是裁撤,便令之卸甲歸田罷了,為何要‘每百人中,限八人死逃’?莫非今年這一百年人里,逃兵、戰(zhàn)死數(shù)不足八人的,還要逼他們叛逃、戰(zhàn)死,以湊足人數(shù)不成?” 柳世番的心防不由就松懈下來。 就他所知,這位景王是個典型的五陵少年。他的日常擱到史書里就十個字“性任俠,斗雞走馬,亂齊民”。這一類富貴而“任俠”的少年自幼高高在上,不識人間疾苦,更不懂人命是怎么回事。為湊足人頭而驅(qū)逐、逼殺個把小民,在他們眼中往往只是個數(shù)數(shù)的游戲。 誰知景王竟先留意到,這八人會不會“被”死逃。 柳世番不由就想,他對這少年或許有不小的誤解。 “殿下有所不知,”他耐心的解釋道,“天下統(tǒng)兵的將領(lǐng),少有不虛報軍籍冒領(lǐng)糧餉者。從朝中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