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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話間,曲折的水榭廊道已走到了盡頭,兩個宮娥打起簾子微微屈膝,衣尚予就看見了坐在水榭中認真煮茶的皇帝。皇帝微服出宮,穿著一身象牙白卿云紋樣錦袍,暗紋精細得只在日光閃爍處流轉(zhuǎn)光華,背襟處攀著一棵不老蒼松,皆是傳世黎繡花樣,既顯得世俗富貴又隱隱透出不凡。存世的黎繡大師就那么幾位,半數(shù)都在宮廷供奉,剩下的幾位可不就是讓世家巨賈趨之若鶩嗎?謝茂出門都有人專門打理衣裝,細節(jié)處再三考量,絕不會在衣飾上露了破綻,由此可見一斑。衣尚予嫻熟地假裝斷腿,用雙手撐著輪椅,要下來磕頭。坐在茶幾邊的皇帝手里還拿著紈扇,笑道:“免禮免禮,快來坐!朕煮的茶好了?!?/br>到了水榭里邊皇帝跟前,衣尚予就只能自己滑動輪椅到皇帝身邊去。他謝了恩,滾著車輪子滑到茶幾邊時,皇帝恰好用茶勺舀起一捧碧色茶湯,傾瀉在他面前的土瓷碗里:“這南邊的孔雀茶啊,說要用鐵罐架木火熬,炭火不好,銅壺不行,連鐵壺都不行,就得這樣的直身鐵罐子?!?/br>衣尚予就有了一種很古怪的感覺。他想起在四天前,衣飛石進城的那一天,他也是這么候在一間茶樓里,等著衣飛石進門來,給了衣飛石一杯茶喝。“臣謝陛下賜茶?!币律杏桦p手捧盞,試探著水溫,一飲而盡。謝茂給自己也添了一碗茶,順手就把茶勺遞給了身邊服侍的銀雷。偶然烹個茶是興致,他也不可能真的下午都親自招待衣尚予。他端茶啜了一口,覺得實在是很難喝,立刻撂在一邊:“朕登基足有五年了?!?/br>“陛下圣明?!币律杏枧踔柰胱谳喴紊?,低垂眼瞼聽著皇帝說話。是啊,五年了。如今已經(jīng)是太平五年的秋天了?;实鄣腔髂旮脑?,確是實足的五年時光過去了。“太平元年,林附殷跟朕別苗頭?!?/br>“太后勸朕采選后宮。她老人家實在,直言說了,那大小九卿家的閨女孫女兒,朕多挑幾個許以后宮高位,別說一個林附殷,十個林附殷也得乖乖地告老還鄉(xiāng)去?!敝x茂突然說。衣尚予不說話。他當然知道太平元年發(fā)生了什么事。當年皇帝沒有采納太后的諫言,反而選擇他的女兒做了與陳系裴家聯(lián)姻的棋子。如今皇帝仍舊后宮虛懸,衣琉璃則已成了一抔白骨。聯(lián)姻的事,是衣尚予與皇帝共同的決定,他當然不能因此怪罪皇帝。說到底,當時的衣家也需要一個途徑盡量靠近朝廷,靠近皇帝,衣琉璃與其說是與陳閣老一系聯(lián)姻,不如說她是衣家與皇帝結盟的牲血??伤吘故且律杏璧呐畠骸K昙o輕輕就死在了裴家,所有決定把她嫁給裴露生的人,通通都要負疚。衣尚予只能沉默。“太平二年,朕為皇考守制二十七個月出期,朝臣具折上奏,請求朕采選嬪御充實宮闈,綿延皇嗣以安天下。此后宗正寺與禮部,年年月月雷打不動地按時上折子,催著朕立后選妃。”“姊夫是聰明人,可知道朕為何御極天下五年之久,始終不曾選妃么?”謝茂問。聽見這一聲“姊夫”,衣尚予就覺得頭疼。他瞬間就想起了那一年在青梅山大營,皇帝一口一個衣姊夫,滿臉賠笑地騙了他一個心腹愛將,還順道把他兒子偷走的模樣。“陛下家事,臣不敢妄自揣度?!?/br>“朕請姊夫想一想,猜一猜。”謝茂固執(zhí)地說。衣尚予已經(jīng)大概明白皇帝想說什么事了,他推拒了一次,皇帝還強壓著他要問,他眼皮不抬,雙手捧著隨意放在膝上的土瓷茶碗,冷漠地說:“恕臣冒昧。臣聽聞陛下在皇莊受了傷不利子嗣,可能是不行吧?”就算謝茂知道衣尚予翻臉了就是這么個畫風,也還是被噎得有點難受。偏偏衣尚予說的那個聽聞,還就是他自己放給宗室朝臣的謠言,這能怪誰???怪衣尚予太相信他了?和這翻了臉的老封建沒法兒說,謝茂也懶得廢話了,蠻橫地提出條件:“朕一日不選妃立后,小衣一日不許近婦人。”衣尚予終于抬起眼皮,緩緩拱手,道:“古往今來,沒有圣君管到臣下床幃之內(nèi),陛下自重?!?/br>“朕讓衣飛金去南邊建府?!敝x茂砸籌碼。衣尚予冷冷地說:“他這輩子都得老死京城,陛下不必費心了?!?/br>謝茂一直認為衣尚予偏愛長子,如果給衣飛金一個東山再起的機會,衣尚予必然會松口。哪曉得衣尚予的態(tài)度如此堅決,這冷森森的口吻,非但不動心,反而是謝茂敢下旨讓衣飛金去南邊建府,他回府就要把衣飛金絞死在床上,以絕后患。衣尚予的清醒和冷酷超出了謝茂的判斷,他以為珍貴的籌碼瞬間就打了水漂。“朕就要小衣!”謝茂毫不要臉地以天下要挾,“你把小衣給了朕,朕就是圣明君主。你要不給,朕也要搶!打爛個江山朕也舍得!你給不給?”衣尚予簡直都懵了,這也是皇帝說的話?小孩兒要不到糖吃才這樣吧?!“朕今日就跟你說明白了,朕不選妃,不立后,不近婦人,不得子嗣,一生一世只與小衣好,朕一個皇帝,”他盯著衣尚予的雙眼,一字一字清晰明白地說,“朕為了他,寧可江山讓與宗室——他在朕心中有多珍重,望你三思。為了他,朕什么都敢做。”“推讓江山也叫衣飛石承其因果,這就是陛下所言之珍重?陛下就不擔心他背不動?”衣尚予立刻反唇相譏,他本就長相寡淡,此時臉上情緒全無,看上去竟有些滲人,“恕臣不敬,若陛下未得天年就有不忍言之事發(fā)生,后宮空置膝下空虛,致天下于何地?若朝因此亂,國因此斷,天下人如何議論衣飛石?”謝茂冷笑道:“這世上的事哪里說得好?朕有了皇后,有了皇子,朕就不會暴斃了?”衣尚予說話已經(jīng)夠膽大妄為了,皇帝說話更是毫無遮攔。水榭里服侍的朱雨、銀雷都有點腿軟,恨不得立馬找個地縫鉆進去,假裝聽不見這一場對話。——難怪陛下要到水榭里召見鎮(zhèn)國公,這四面臨水八方無人,把下人差遣出去之后,就是個絕好的吵架場所。保管在里邊的一切對話都傳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