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才將衣尚予請求調(diào)兵的奏折留中不發(fā)，衣飛石就一眼看穿皇帝想殺人了。

這種近乎可怕的洞察力，著實異于常人。謝茂自愧弗如。

朝野上下，包括第一世剛剛穿越來的謝茂，見皇帝扣了衣尚予的奏折，想法大抵都是，皇帝忌憚衣大將軍兵權(quán)在握，不欲他再擴(kuò)大勢力染指秦、云二州，所以才暫時擱置。

——誰能在這時候就想到，皇帝愿意割讓一州土地，只為殺衣尚予？

甚至在前世秦州戰(zhàn)敗，皇帝下旨處斬衣尚予時，都有不少人在刑場邊上幻想，皇帝會有一道恩旨，臨刑前一刻喊個“刀下留人”?！獨⒁律杏?，這件事太不可思議了。拿一州土地做犧牲殺衣尚予，這就更加不可思議了，根本不能想象！

“阿爹不信。阿爹說，天下是皇帝的天下，皇帝豈會用國之大事開玩笑？殺衣尚予區(qū)區(qū)兩名甲士即可，不必用兩州之地犧牲?！?/br>
“哈?！币嘛w石苦澀地笑了一聲，“老叔，你不說話。你也不信我的判斷?！?/br>
我信你。謝茂在夾墻內(nèi)默默地說。

好半晌，徐屈的聲音才重新響起：“就如你所說，皇帝要拿衣家開刀，你不勸大將軍早做防備，牽扯信王作何？”他言辭間充滿了對謝茂的輕蔑鄙薄，“他娘是個厲害角色，他娘舅也是個厲害角色，奈何他扶持不起，否則，如今坐在龍椅上的，也不是這一位?！?/br>
說到這里，徐屈就罵了一聲，“咱們也不至于這么為難！”

林家和衣家沒有利益往來，但林丞相對衣尚予很有幾分信任倚重。若是謝茂登基，小林氏與林丞相把持朝政，衣家確實不會像今天這么進(jìn)退維谷，更不會鬧出讓衣尚予在青梅山遙控戰(zhàn)局的傻逼事來。

所以，我這是被鄙視了？謝茂不自在地摸摸鼻子。

“阿爹那里，我勸過了，也請襄州大兄寫信勸了。阿爹只是不聽?！?/br>
謝茂心中默默地說，他哪里是不聽？他是沒辦法，也不敢拿兩線戰(zhàn)局做賭。但凡衣尚予有一絲私心，前世他也不會落到身首異處的下場。你阿爹忠君愛民，戰(zhàn)功赫赫，是百世不出的英雄好漢。

徐屈也不吭聲了。衣尚予拿定了主意，誰能勸得服？

“老叔先設(shè)法給阿爹透個風(fēng)去，就說信王哄我在行宮玩耍，心思不純。”

“這些日子我會盡量讓信王更喜歡我?！?/br>
謝茂心中早有揣測，對此不甚意外。他比較感興趣的是，墻外這個小朋友會用什么“手段”，讓自己更喜歡他？

“小石頭，你要做什么？”徐屈本能地察覺到危險。

衣飛石陷入了短暫地沉默，半天才慢騰騰地說：“我要看一步走一步?？傊壳斑@樣粉飾太平的局面，必須被打破。我要讓阿爹和謝家的矛盾掀到臺面上來?！?/br>
“你要做什么？”徐屈固執(zhí)地問。

還能做什么？互相傷害咯。

謝茂看著手提的燈火，輕輕嘆息。衣飛石的打算，竟然和他不謀而合。

前兩世謝茂想當(dāng)皇帝，重生以后就不敢出幺蛾子，老老實實地待在行宮替文帝守陵，眼睜睜地看著衣尚予以失疆裂土之罪被斬。在這件事上，有能力力挽狂瀾的人，全天下也不超過五個。可愿意豁出一切救衣尚予的，一個都沒有。

這一世謝茂不想混了，破罐子破摔，故意來找衣飛石。豈料他才剛剛露出一點意向，衣飛石就順竿爬了上來?！笆酪嘛w石沒能抓住他這根救命稻草，又在暗中努力過多少次？失敗過多少次？最終眼看著家破人亡，變成那個冷峻沉默從來不笑的模樣？

衣飛石認(rèn)真地說：“老叔，我沒辦法了。此事對不起信王，也或許連宮中淑太妃、朝中林丞相也會被一并坑進(jìn)來，可我沒辦法了?！?/br>
“他若色而不yin、待我謹(jǐn)守分寸，就請老叔向阿爹求救，說信王囚虐于我?！?/br>
“若他行事不尊重……”

謝茂聽著少年小衣略帶稚氣又冷靜認(rèn)真的聲音，脊背稍微有點發(fā)涼。

“我便給他一刀，讓他去做太監(jiān)！”

嘶……

徐屈與謝茂同時抽了一口涼氣。

不得不說，不管是前者還是后者，衣飛石這打算都是分分鐘坑爹造反。

前者讓徐屈謊報衣飛石受辱，衣尚予若暴起發(fā)難，最后查實并無此事，眾口鑠金之下，皇帝必然猜疑他要反，朝野只怕也認(rèn)為他是試探著要反，這種情況下，衣尚予不反就是死，必然要反。

后者就更霸道了，衣飛石一刀閹了淑太妃的獨子，林丞相的外甥，直接就幫衣尚予徹底和朝廷撕破臉了?！且律杏枘苌岬棉@門斬子，殺衣飛石向皇室交代。否則，他只能和謝家正面懟。

衣尚予本是害怕兒子被信王哄著干點坑爹事害他全家，得，根本都不必謝茂蠱惑，衣飛石坑起爹來簡直喪心病狂。

怎么辦，好想把小衣捉來痛打一頓。這娃怎么就這么壞呢？謝茂齜牙。

他只是想釀造一點曖昧的氣息，讓衣尚予覺得自己對衣飛石有興趣，且打算施壓把衣飛石帶上床，大家談?wù)剹l件，耍耍脾氣，軟硬兼施，最終達(dá)成衣尚予交出兵權(quán)、辭官歸隱，帶著兒子逃之夭夭的目的。

衣飛石這個狠啊，出手就是殺招，不管是狀告謝茂囚虐自己，還是要送謝茂去做太監(jiān)，都沒給自己留一點退路。逼得他爹不反不行。

所以衣飛石說對不起信王。這一套組合拳打下來，信王這輩子就徹底毀了。

——逼|jian軍神衣大將軍嫡次子，逼反謝朝的守護(hù)神。

——更壞的情況是，也許他還被衣飛石閹了。

春秋筆重。千載之后，史書上會給信王謝茂記下怎樣的一筆？

這小子忒不是東西了。謝茂一邊默默地罵，一邊又忍不住好笑。

就是這么狡猾的衣飛石，才能在今后五十年里覆滅陳朝、浮托國，使天下重歸一統(tǒng)，守護(hù)那一片海晏河清、萬民生息的盛世。他越狡猾，謝茂就越高興?？v然放棄了治療，謝茂仍是鐘愛著一片被他統(tǒng)治過的大地。

這一片大地，沒有謝茂，也有其他的皇帝。守護(hù)著天下一統(tǒng)的衣飛石，卻只有一個。

第7章振衣飛石（7）

七月流火，山風(fēng)漸涼。

謝茂在夾墻里悶了半身細(xì)汗，出來聽著問水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