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太又磕了一片瓜子，鼻子里噴出一口氣，“真是一代不如一代，一個比一個沒禮貌，還說現(xiàn)在年輕人素質(zhì)高?！?/br>
晚上醫(yī)生來查房，指了指于今清的床，“人呢？”

老太太唉聲嘆氣，“跑啦，攔都攔不住?！?/br>
旁邊的醫(yī)學(xué)院研究生說：“老板，我們真的應(yīng)該跟公安那邊通緝名單搞個聯(lián)網(wǎng)什么的，那回也是，那個男的欠了醫(yī)院八千多醫(yī)藥費，跑去報案，結(jié)果怎么著，剛好是個通緝犯?！?/br>
“瞎說八道什么，這就是個小孩，錢包還放在護士長那里?！贬t(yī)生白了研究生一眼，跑到老太太那里詢問病情。

“你還別說，”老太太津津有味地，“小孩怎么了，你是沒看到新聞，拿水果刀捅人的，就是小孩，爸媽還是大官，這回不知道怎么撈兒子呢吧——”

何雋音確實一天都在想辦法撈兒子。

她請了假在家，整整一天，只要不是她打出去電話的時候，她都在接電話。

領(lǐng)導(dǎo)，同事，親戚，朋友，公安，電視臺，報紙，還有根本不認(rèn)識直接來罵她的。

后來我們以為是互聯(lián)網(wǎng)的世界帶來了輿論暴力。

不是的。

其實是人，人本身帶來了輿論暴力。

千百年來，陽光下本也沒有什么新鮮事。

“蔣律師，你說吧。”何雋音用兩根手指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

她坐在沙發(fā)上，穿著沒有一絲皺著的西裝套裙，一條腿搭在另一條腿上，腰桿筆直。這個時候她就像一個武裝到牙齒的女戰(zhàn)士，連眼角眉梢和指甲尖也是冰冷鋒利的。

“案件還有很多疑點，公安那邊都沒給出說法，何副廳，電視和紙媒的輿論導(dǎo)向很明顯，很可能是有人在背后cao作?！笔Y律師頓了一下，“但也很難說，您也知道，觀眾愛看什么，媒體就做什么。反腐誰不愛看？未成年刑事案件誰不關(guān)注？您這兩者都沾了，這條新聞一做，既賺了收視率又賺了吆喝，誰不做這條新聞?wù)l傻。媒體就這樣，要是有一天觀眾喜歡吃屎，他們連屎都能烹一鍋出來——”

蔣律師心直口快，本是當(dāng)笑話說。

他沒想到，未來十年之內(nèi)，他還真看到了那么一天。

“行了?！焙坞h音打斷他，“不動關(guān)系，東君什么時候能出來?！?/br>
“刑事拘留最多三十七天，當(dāng)然實際不會那么久。首先，陳東君第一時間就主動用出租車司機的手機報了警，而且根據(jù)陳東君提供的證據(jù)，可以證明他不是蓄意傷人，警方在垃圾桶里找到了帶劉三春生物特征的手套，口罩。水果刀上也有劉三春的指紋，但是不能判斷指紋是在劉三春被捅傷后他握上去的，還是之前就有的?，F(xiàn)在主要問題是不能判斷沖動傷人還是防衛(wèi)過當(dāng)。還有受害人現(xiàn)在還沒脫離生命危險，他醒了還是死了，可能導(dǎo)致完全不同的結(jié)果?！笔Y律師口氣緩和下來，“當(dāng)然，情況還是對我們很有利的?！?/br>
“這事能私了么？”何雋音的聲音沒有波瀾。

“受害人重傷，一般不能私了。當(dāng)然，我這是說按流程走。您那邊有門路，就可以不按流程來?；蛘撸莿⑷赫娴氖亲锓?，那就好辦多了。還有輿論導(dǎo)向那邊，您想想辦法，還是挺重要的?！?/br>
“不走流程了，我等不了。誰知道那個人什么時候醒。我爸以前的老關(guān)系還在，現(xiàn)在快點把東君弄出來，同時找人辦他的留學(xué)手續(xù)，切斷他和國內(nèi)的聯(lián)系，不等風(fēng)頭過去不要回來?！?/br>
“這，”蔣律師猶豫了一下，“我跟您老朋友了，音姐，我就直說了啊，你現(xiàn)在那邊的情況，不適合這么大動靜。”

“不行。這個沒得談，風(fēng)險我擔(dān)?！焙坞h音掛了電話，又打了兩個電話。

那二天本地另外一個電視臺播出了一則新聞，講述了一個市一中尖子班優(yōu)秀男生智斗歹徒的故事。

一些紙媒也同時改了風(fēng)向，暢談一番見義勇為卻失手傷人的法律與道德問題。

何雋音打了一天電話，好不容易到了晚上，手機消停了。她聽見敲門聲，保姆去開了門，她站起身，看到門外站著一個瘦削的男孩。

男孩光著腳，滿是塵土污跡的腳上有兩道血痕，他身上穿著白色的條紋病號服，穿堂風(fēng)一吹，吹得病號服像掛在桿子上的白旗似的。

保姆幫忙拿了一雙拖鞋。

“……何阿姨好?！庇诮袂逭驹陂T外，不敢進去。

何雋音曾經(jīng)找過他，說陳東君本來可以跳級，但是為了陪于今清放慢了所有計劃，希望于今清也能為陳東君的前途考慮，至少不耽誤他正常課業(yè)。所以那之后陳東君提起要于今清去他們家，于今清每次都拒絕，他私心地什么也沒有說，用盡一切方法使陳東君變成自己的，于是本能地不敢面對何雋音。

何雋音淡淡說：“進來吧。”

于今清拘謹(jǐn)?shù)卮┖猛闲?，站在沙發(fā)邊上，沒有坐下。

“我哥——”

“你——”

兩人同時開口。

“您先說。”于今清馬上閉嘴。

何雋音看著他的病號服后擺，皺著眉，“你后面怎么回事?！?/br>
于今清回頭一看，才發(fā)現(xiàn)他一路跑到這里連傷口崩開了都不知道，現(xiàn)在褲子和衣服后擺全是血。

于今清把身體的背面對著墻壁，“摔了一跤。何阿姨，我是想來問我哥，嗯，東君哥哥他現(xiàn)在回家了嗎，還是在警察局？”

“我會把他弄出來。”何雋音說。

于今清松了一口氣，“他有沒有受傷？怎么會這樣的？”

“我也沒見到他?！焙坞h音口氣變得不太好，“他捅了劉三春，你說他是人販子，結(jié)果其實不是。我早就跟你說過，東君把你當(dāng)?shù)艿?，我沒意見，但是他不能把自己給搭進去。”

于今清低下頭，“……對不起?！?/br>
“等東君出來之后，我直接送他出國。就算什么事都沒有，他在學(xué)校也待不下去。”何雋音的指甲描摹著茶具精致的花紋，“你覺得這些事的起因都是什么。”

于今清一僵，手扶著背后的墻壁。

“他本來有大好的前途?！焙坞h音盯著于今清。

“阿姨說句實話，如果沒有你，東君已經(jīng)跳級在讀大二，他可能已經(jīng)在做機器人或者飛行器的研究?！焙坞h音指了指客廳的一排架子，“東君的十七年?！?/br>
那是一座占據(jù)了整面墻壁的架子，全是各類科技雜志，機器人，飛機與航天器的模型。頂端的殲擊機模型最為亮眼，陳東君甚至特意買了商場那種給珠寶打光的燈安在那些殲擊機上方。從第一代的米格-15，米格-19，到第二代的F-104，米格-23，再到第三代的蘇-27，以及中國的殲-10，甚至連2005年才開始服役的F-22模型也被他收藏在手。

于今清走近過去，每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