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前，當劉螢還只是一位貌美宮女之時，因識文斷字, 得胡亥青眼, 得以與博士叔孫通一同，教導眾返鄉(xiāng)宮女識字讀書、記誦新政。

    那時候的叔孫通見了劉螢，還會小鹿亂撞，拼命發(fā)散魅力；又與宮女中貌美者，魚雁傳書，纏綿曖昧。

    劉螢看在眼里，也不去理會，只一心想著要把陛下吩咐的差事辦好，也曾因為時間緊、任務重而難以入眠, 也曾為了千頭萬緒的瑣事兒無名火起。

    聽叔孫通提到過去，劉螢恍惚一笑，如今看去, 就連那時的煩惱都顯得輕快有趣起來。

    年輕的時光是多么簡單又純粹吶。

    那時候的她，只要做好手頭的事兒便是了，最大的苦惱也不過就是對陛下那一點無處安放的戀慕之心。

    現(xiàn)在么……

    劉螢撫著圣旨上最后一句，“劉夫人城”“廣陵侯城”“胭脂城”，輕聲道：“依叔孫仆射看來，本侯該選哪個名字才最合宜呢？”

    叔孫通笑道：“這三個名字，都是陛下花了心思的。這‘劉夫人城’呢，是彰顯得您姓名，如果您想改作‘劉螢城’，陛下也一樣會答應，只寫在旨意里，未曾直呼您的名字。若是‘廣陵侯城’，則是彰顯您在大秦的地位，更是告知天下，您當初廣陵侯救駕的英勇事跡。陛下說了，大秦能光復，少不了廣陵侯您這一份力。”

    劉螢垂眸細看，一言未發(fā)。

    叔孫通覷著她神色，又道：“至于這‘胭脂城’，‘胭脂’與匈奴單于妻子的‘閼氏’同音……”他語音里加了幾分小心翼翼，斟酌著用詞道：“陛下曾說，廣陵侯您主動入胡，五年臥薪嘗膽，固然英雄忠勇，然而人非草木、孰能無情。這五年的經(jīng)歷，在您是割舍不去的，況且又有子拓曼，也許……也許您會想要以此名來祭奠。”

    自龍城伏擊冒頓開始，千里嚴寒中奔襲，不管是丈夫重傷獨子重病之時，還是決定給冒頓下猛藥之時，甚至于白日下令殺死冒頓長子稽粥之時，劉螢始終保持著鎮(zhèn)定的內(nèi)心與平靜的表情。

    哪怕是與她有過同生共死情誼的李甲、夏臨淵等人都猜不透她心中在想什么。

    或者說，在殘酷的戰(zhàn)爭面前，大家都習以為常了生離死別，也習以為常了秦人的忠誠英勇。

    一滴溫熱的淚落在金光熠熠的圣旨上，暈染成一團模糊的濕痕。

    叔孫通駭了一跳，忙挪開視線不敢再看，舔了舔嘴唇，低聲道：“陛下又說，此城定名，愿千載無改。以‘胭脂’為名，則可使后來人皆知，城主為女兒身，巾幗不讓須眉。倘若今后卷帙失散，恐怕連陛下身上都滿是軼聞，更遑論廣陵侯，倘使以訛傳訛，淹沒了這段故事，豈不可惜？”

    叔孫通垂下頭去，看著自己腳尖，道：“這便是此三名的來源，小臣也不過轉述陛下的話。當日陛下擬名之時，小臣曾在左右，服侍筆墨。如陛下所言，一切全憑廣陵侯定奪——若是廣陵侯想另擇城名，也可?！?/br>
    “不用另擇了?！眲⑽炤p聲道，指尖摩挲著濕冷的“胭脂城”三字，含淚笑道：“這個名字就很好。”

    叔孫通忙道：“好，好，好。小臣這就上奏朝廷?！?/br>
    劉螢呆了一呆，問道：“陛下安否？”

    叔孫通忙又道：“陛下一切安好，只等您回去了！”

    劉螢垂眸，淚盈于睫，卻是抿緊了嘴唇，沒有應要回去的話。

    除了給劉螢的特殊旨意之外，朝廷這次派叔孫通前來，乃是與驃騎將軍李甲商量撤兵一事的。

    雖然有火藥地雷之利，又攻其不備，大秦與匈奴的戰(zhàn)爭，可以說是大獲全勝；而驃騎將軍李甲率領的先鋒軍隊，更是直搗龍城，占據(jù)了匈奴的大本營。

    然而千里奔襲，又頂著北地的酷寒，饒是早有準備，軍中凍傷之人，也足有十之二三；而如今李甲等人遠在龍城，戰(zhàn)線拉長太過，后勤補給壓力大增。好不容易養(yǎng)起來的數(shù)萬駿馬，已經(jīng)死傷過半，更不必提用來負重運輸?shù)呐！?/br>
    攻打匈奴的戰(zhàn)爭，應該是“閃電戰(zhàn)”，是為了懲戒，為了長久的和平；而不是為了侵占，為了野心與欲望。

    攻打容易，占領卻難。

    李甲在前線，最清楚這赫赫戰(zhàn)功之下的巨大危險。

    他原還擔心陛下被戰(zhàn)功迷惑，要他繼續(xù)前行。

    李甲道：“臣當然是聽陛下的。那左賢王胡圖著實老jian巨猾，逃跑之前燒毀了城內(nèi)糧草，否則吃掉這波補給，我們也能緩一緩。”

    叔孫通也松了口氣，道：“行兵打仗，將軍比小臣內(nèi)行?！彼疽饫罴鬃叩揭慌?，低聲道：“還有一樁大棘手的事情，您這里可有征北將軍蒙南的消息？”

    李甲一愣，道：“征北將軍蒙南不是跟著蒙鹽大將軍的主力軍嗎？”

    叔孫通蹙眉道：“前番將軍您在河城迎到了廣陵侯，欲進攻龍城，蒙鹽大將軍得知后，便派了征北將軍蒙南率軍前去支援——他也往龍城來了。然而半途便沒了音訊……”

    “蒙南失蹤了？”李甲想了想道：“他是從定襄郡出發(fā)的，從那里來龍城的話，唯一可能遇上的，就是匈奴右部潰敗北撤的軍隊——然而既然是敗軍，應不至于對蒙南構成威脅。”

    劉螢在旁聽到，道：“恐怕是在草原上迷失了道路?！?/br>
    即使有指南車與向導，在這大草原上迷路，也是很常見的事情。

    李甲道：“蒙南自定襄郡而來，應該會經(jīng)過衛(wèi)將軍灌嬰的戰(zhàn)區(qū)——灌嬰將軍怎么說？”

    叔孫通嘆氣道：“說來也奇怪，竟似是憑空蒸發(fā)了一般。”

    蒙氏本就因上一輩的浩劫，人丁凋落，蒙南乃是蒙氏下一代唯一一人。

    這次出兵匈奴，因將門出身，又有大將軍蒙鹽為叔父，陛下也是有意培養(yǎng)帝國下一代的將才，而蒙南自己也主動請纓，于是便讓蒙南做了征北將軍。與蒙南同樣情況的，還有在李甲手下做都尉的蘇離。這蘇離乃是蒙氏舊部將領蘇角的兒子。

    這些都是胡亥為帝國培養(yǎng)的新一代將才。

    此次大戰(zhàn)，整體大獲成功，殺冒頓、稽粥，李甲直搗龍城，朝廷收復長城以內(nèi)全部失地不說，還將戰(zhàn)線北推了近千里。

    唯一遇到激烈抵抗的秦嘉軍隊，在左賢王胡圖逃走之后，原匈奴左部也有秩序得撤退了。

    如果說除了戰(zhàn)爭的損耗之外，唯一的失敗，便是蒙南與他所率兩萬精銳的突然消失。

    這兩萬精銳秦人，就像是憑空消失在了漠北一般。

    叔孫通嘆氣道：“既然那征北將軍蒙南的確未曾抵達龍城，小臣便據(jù)實以報了。”

    叔孫通在龍城盤桓了三日，便啟程送劉螢與拓曼回秦。

    李甲帶兵殿后。

    原本在冷兵器的時代，高大的城墻一向是很有用的防御工事。

    然而隨著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