默默想道：這年輕的皇帝，好像沒有想象中那么糟糕。

    第16章 秦二

    既然皇帝說要“拋磚引玉”，眾臣只有先聽著的份。

    胡亥道：“朕這半月來，不只是批閱奏章，更是深入了解我朝當(dāng)下情形。如今有兩三件大事，要諸位去做。一曰徭役。一曰賦稅。一曰刑罰。”

    “想我大秦上下，總計(jì)有黔首兩千一百余萬，一年征多少人的徭役，你們可算過？整整七百萬！這兩千一百余萬人中，若按男女各占一半來算，不過一千萬男丁！除了老弱病殘，等于是沒人不服徭役了。又不止徭役，還有兵役，前些年是北擊匈奴，如今南越還有幾十萬駐兵?！?/br>
    “朕雖然身處宮中，卻也能知道黔首如今，丁男披甲，丁女轉(zhuǎn)輸，一年不得一日歇息。就是條狗，也該咬人了?！?/br>
    “此為徭役之苦。”

    除了李斯本就熟悉朝政，眾博士都是吃了一驚。

    雖然知道本朝徭役繁重，可是真實(shí)數(shù)據(jù)甩到臉上，比什么都更有震撼力。

    胡亥伸出第二根手指，“這第二條，乃是賦稅。黔首除了徭役之外，還要照常交稅，否者便是rou刑伺候。”

    “所謂rou刑，便是割耳、挖眼、削鼻、剁腳等等?！?/br>
    “這便又引出朕要說的第三條，刑罰太過嚴(yán)苛。黔首若服徭役，就交不足賦稅，交不足賦稅，便只能等著rou刑變成殘廢——如此情形，叫黔首如何不反？”

    胡亥提出的這三點(diǎn)可以說是振聾發(fā)聵的。

    不在于他觀點(diǎn)有多新穎，而在于他敢說，而且是以帝王的身份來說。

    大殿上一片死寂，無人言語。

    李斯在胡亥提到第三條刑罰時，放下了手中參湯。他立身法家，可是聽陛下的意思，難道也要像從前公子扶蘇所提議的那樣，用仁？聯(lián)想到陛下把叔孫通這個儒生封為博士的行為，李斯心中的不安漸深。

    便在此時，侍者報(bào)稱郎中令趙高到了。

    趙高聽聞宮中廷議，卻沒叫他，如何能不著急？忙就趕來了。

    “你來得正好?！焙e過目光，不看趙高，保持理性道：“朕知道本朝以法治天下。朕這些提議，只是一個大概方向，具體的實(shí)施程度，還要靠你們?nèi)⒃敗Ｔ僬邥r移世易——就比如趙卿?！?/br>
    趙高見一來就點(diǎn)了自己的名，忙欠身露個笑臉。

    胡亥仍是不看他，“從前朕剛繼位的時候，趙卿給朕出主意，說要嚴(yán)法刻刑，有罪的人連坐，甚至族滅。又告訴朕，要把先帝的舊臣都除去，換上朕親信的人。是不是啊，趙卿？”

    這本是背背地里才好建議的話，此刻卻被皇帝當(dāng)面挑破了。

    也真虧趙高臉皮厚，仍是笑道：“小臣不過是為陛下分憂。”

    這下子，連叔孫通都向他投來了鄙視的目光。

    這家伙真是無恥到了極點(diǎn)，叫人都忍不住要佩服了。

    “周青臣，”胡亥點(diǎn)了眾博士的領(lǐng)導(dǎo)，“你帶著他們把這三項(xiàng)細(xì)致分析一下，出了結(jié)果報(bào)給左相。”

    他起身走動，伸個懶腰，見眾博士面上都露著瑟縮之色，尤以叔孫通為甚。

    “諸君不要怕，朕看起來很像暴君嗎？”

    眾博士瘋狂搖頭！

    胡亥平心靜氣道：“朕知道，朝中阿諛諂媚之風(fēng)，由來有因。從前先帝雄才大略，乾綱獨(dú)斷，親自任命獄吏。雖有你們這幾十個博士，卻不得任用。就是如左相李卿和御史大夫馮卿這樣的良臣，也多是照著先帝的吩咐做事而已。先帝又最是威嚴(yán)，刑罰無情。你們怕死，自然習(xí)慣了謾欺于上，諂媚求生?！彼麑掖翁岬较鹊?，忽然胸中一痛，這痛覺轉(zhuǎn)瞬即逝，然而卻真切極了。

    胡亥愣了一愣，心中莫名悲痛，一時失了說下去的興趣，揮手道：“都下去。你們只要知道，朕與先帝不同便是了?！?/br>
    與此同時，千里之外的陳郡，剛造反稱王的陳勝卻正是志得意滿。

    雖然當(dāng)初耕地的時候，吹過“王侯將相寧有種乎”的牛逼，但是他萬萬沒想到，自己還真給實(shí)現(xiàn)了！

    從大澤鄉(xiāng)起事，到打著為公子扶蘇與楚地舊臣項(xiàng)燕平反的旗號，再到一路抵達(dá)陳郡，一切順利地就像是一場夢。

    說是攻下了城池，其實(shí)壓根沒有遇到抵抗。

    甚至附近郡縣的人們聽說了，都?xì)⒘水?dāng)?shù)毓賳T，來響應(yīng)他。

    進(jìn)了陳郡，在三老豪杰的提議，他半推半就做了這王，號張楚，也就是張大楚國的意思。

    水漲船高似的，他手下就有了十萬兵馬，匯集了各路英雄：周文，這是當(dāng)初在項(xiàng)燕軍中混過的；更不必提武臣、張耳等，都是陳郡有名的賢人。一同起事的吳廣，領(lǐng)兵去打滎陽，想必不日便可攻下。

    男兒在世，能立此等功業(yè)，更有何求？

    若說美中不足，便是不能叫老家的人來看看他如今的威風(fēng)。

    大概上蒼也體察到了陳勝的遺憾之情。

    這日陳勝正乘車出門，健馬拉車，士卒開路，好不得意。

    忽聽路旁有數(shù)人，高聲叫道：“陳狗剩！陳狗剩！我們是你同鄉(xiāng)人吶，咱們夏天一起在河里洗過澡的！”

    “陳狗剩，我是王五！”

    “狗剩，我是你大表哥！”

    陳勝第一次覺得，他娘當(dāng)初給自己起的小名有毒。

    第17章 秦

    稱王后的陳勝還是被同鄉(xiāng)人叫著“狗?！钡男∶?，而晉為博士的叔孫通也一樣被舊友叫著“孫子”的外號。

    不過現(xiàn)在人們再喊叔孫通“孫子”，不似調(diào)侃，細(xì)品還有幾分憐惜。

    眾待詔博士聯(lián)袂來看望趴著養(yǎng)傷的叔孫通。

    “乖孫。”一人取出個精致的小瓷瓶，往叔孫通面前一放，“這是我家祖?zhèn)鞯慕鸠徦?，治外傷很管用的！?/br>
    又一人道：“聽說陛下要你賠二十匹絲綢，我等雖不富裕，愿意一人暫借你一匹?！?/br>
    再有人則關(guān)切道：“乖孫啊，你要是心里苦，你就找我說說話，沒什么過不去的坎兒?！?/br>
    叔孫通一直覺得眾待詔博士是榆木腦殼笨得很，此刻卻有些感動了，握著那裝著傷藥的小瓷瓶，人在病中本就脆弱，差點(diǎn)就流下了感動的淚水。

    誰知道眾人說過場面話，竊竊笑著暴露了真實(shí)來意。

    “孫子，聽說你給陛下親自打的屁股？”

    “喲嘿，陛下親自動手，孫子你臉可夠大呀——什么感受？”

    “我聽那天當(dāng)值的郎官說，陛下還給你蕩秋千了——爽不爽？”眾人哄笑。

    叔孫通嘆了口氣，把頭扭向窗外，拼命想著趙高送來的那兩箱大金子，告訴自己不虧。

    流著屈辱的淚水，叔孫通問道：“陛下讓眾博士下議的三項(xiàng)大事兒，可有結(jié)果了？”

    “有了，周仆射動作可快了，今早就報(bào)給左相大人了?！?/br>
    “這會兒該是在陛下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