汽車開過，前后輪胎壓上松動的窨井蓋，發(fā)出兩下沉悶而巨大的聲響。

聽筒里，在對方簡短低沉的回答后，鐵塊被車輪碾過的響聲混入安靜的環(huán)境音中，朦朦地，稍有延遲，和樓下的街音重合。

咚，一聲，咚，兩聲。

祝拾肆抑制不住地顫栗，他拿遠(yuǎn)了手機。

“別掛，”電話里的聲音沉沉，如是說道，“到窗邊來，我想看你。”

☆、第十八章

祝拾肆沒有動，他看向幾米外拉攏的淺咖色窗簾，室內(nèi)燈光充足，從對面十七樓能輕易看到自己身體的輪廓。

為什么要照做？祝拾肆心生抗拒，不是自尊心無法屈從于命令的抗拒，而是從親密的扮演關(guān)系中跳脫出來，他們只不過是比陌生人近了一步的普通朋友。

這句“到窗邊來，我想看你”超過了普通朋友的界限。

但這種越位感只是牽絆著祝拾肆不照做的原因之一，他更在意的是，這個轉(zhuǎn)眼就入戲，讓彼此都變成另一個人并如癡如醉扮演其角色的普通朋友，到底有什么不可言說的秘密。

祝拾肆遲遲不動，聽筒中的人也跟著沉默，似乎在給他消化和克服的時間。

“還好嗎？”

過了半分鐘，對方問道，音色比先前的祈使句提高了一些，但依然緩緩沉沉。

“你到底是誰？”

“我?guī)偷侥懔藛幔俊?/br>
“你到底是誰？”

“為什么坐著不動？”

“你到底是誰？”

“我想看你?！?/br>
“你到底是誰？”“過來?！?/br>
最后兩句，兩人的聲音同時響起，在數(shù)字信號中撞到一塊，混成了一句模糊雜亂的話。

“……”“……”

沉默再次降臨，在雙方強勢的試探與觸碰后，不約而同收回了語言的鋒芒，默契地噤了聲。

呼吸通過聽筒，緩緩打在彼此的耳朵上，自省般的漫長膠著后，有一端發(fā)出了細(xì)碎的窸窸窣窣。

十六樓的客廳，燈關(guān)掉了。淺色窗簾裹著一片黑暗，無法再從十七樓窺伺房間里的人影。

但祝拾肆的電話沒有掛。電話那頭的Q布咳了一聲，語氣里帶了點心照不宣的迫切感：

“過來了？”

“嗯?！?/br>
祝拾肆拉開了窗簾。

深夜街頭的光景映著他干凈的頭發(fā)和臉，在他新穿的白衣上打了一層黯淡的暖光。夜里沒有一絲風(fēng)，他站在兩片垂順的窗簾之間，像一個從幕布里走出來的演員。

他的觀眾，在十米外的右上方，黑衣黑發(fā)，像淋了一場雨，零亂地站在通透的落地窗前，虔誠地凝視著演員的出場。

祝拾肆發(fā)現(xiàn)，兩棟樓之間的街燈并不是那么暗，不需要手電筒的照耀，也能看清對方在窗邊的一舉一動。

此時，Q布就如他所說，“看”著祝拾肆，僅僅是看著，不說話，沒有多余動作，安靜地看著。

祝拾肆也看著他，雙方手持電話，無言地對視著。

沒有人聲的連線里，同樣的街音在電話兩頭共鳴、傳播，有一兩聲貓叫，有用大聲唱歌來壯膽的夜路行人，還有初夏的飛蛾沖撞路燈的呲呲響。

祝拾肆覺得該主動說些什么，因為在沉默中尋找自得并不是他的強項，何況是這樣浸泡在曖昧中的沉默。

該說什么呢，繼續(xù)追問你是誰？你怎么看一遍就記住了走位和臺詞？你是業(yè)余表演愛好者嗎？你的疤怎么來的？你排不排斥戲中那種野獸般的激……

“我對你有生理反應(yīng)，作為K?！?/br>
聽筒里空泛的安靜被打破，空虛的耳道突然插|入帶著濕熱氣息的男聲，祝拾肆恍然顫了顫。

“……反應(yīng)？對我？”

祝拾肆的秘密像是被Q布的坦白一把揭開了，在他的局促和尷尬外，莫名地多了一點類似于共犯的快|感。

“如果我隱瞞了，想著你釋放了自己，那是對你的冒犯。”

Q布佇立在斜上方拼接得工整漂亮的玻璃之后，雙肩和胸口起伏著，散亂的頭發(fā)下，現(xiàn)出克制又難耐的神情。

“我必須告訴你?！?/br>
被燙人的情緒打磨得低沉悅耳的聲音在耳畔再次響起，祝拾肆緊緊捏住蒙了一層水霧的手機，他覺得自己該生氣，該像一只優(yōu)雅的貓豎起皮毛，用锃亮的尖指甲回?fù)魧Ψ降拇拄敽蜔o禮。

但他真的無禮嗎？直率坦白總要高過虛偽矯飾，而且剛才在浴室里，先行冒犯之事的是自己……

Q布吐出來的氣通過手機吹進(jìn)祝拾肆的耳朵，他的頭皮發(fā)麻，視線從Q布急切等待著回應(yīng)的臉上往下挪了一米，瞳仁細(xì)微的調(diào)整，很難看出他在逃避。

“這種話其實不用說出來……”祝拾肆艱難地咽下口水。

“可以自己做嗎？”

電話那頭立即回問，簡短的一句話，讓祝拾肆盡力壓抑的心跳陡然加速。

“……隨你?！?/br>
祝拾肆的回答很淡，若無其事的樣子，但尾音收回的時候呼吸在顫抖，Q布聽出來了，也發(fā)現(xiàn)了他似乎在看自己，實則視線的焦點落在他身前的窗縫上。

“看著我?！?/br>
“在看。”

“你沒有，”Q布揭穿，并命令，“我說，看著我的眼睛?！?/br>
“……”

祝拾肆遲疑地往上轉(zhuǎn)動眼珠，視界下方的鼻尖滲出了一叢細(xì)汗。

Q布那欲|望勃發(fā)的神情偃息了，取而代之的是混合著狡猾的溫柔和傷感的眷戀。

祝拾肆對上其雙眼，忽地一呆：是自己做過火了什么？讓他如此看我。

“你想知道我是誰？”

Q布拉回了正題，祝拾肆還在神游，遲緩地“嗯”了一聲。

“等你拿下何賽這個角色，我就告訴你答案，”Q布頓了頓，補充，“還有，在那時候，明信片也會一起給你。”

“……好?！?/br>
沒有拒絕的余地，也沒有拒絕的理由，祝拾肆答應(yīng)了。

雙方手持著電話，又無言地對視了一會兒，祝拾肆覺得自己應(yīng)該先掛斷，但看著Q布的眼睛，他似乎還有話想說。

“其實，你早就該知道我是誰?！?/br>
“什么……”

“沒什么，晚安。”

Q布搖晃著笨拙的石膏，對祝拾肆揮了揮手，掛掉電話，轉(zhuǎn)身離開了落地窗。

手機響了兩聲嘟嘟的忙音，也自動結(jié)束了通話。祝拾肆還站在窗邊，望著十七樓盡頭的玻璃夾角，那里空蕩蕩的，靜止的暖色燈光靠在窗戶上，沒有一絲漣漪，仿佛從未有人存在過。

一輛車開過，公寓的外墻掠過車燈的流光，黯淡的窗簾晃了兩下，祝拾肆也消失在了窗邊。

Q布，你是我心中的一個問號。

*

“行啊你，突然就開竅了，昨天下午把我給愁得哎，又不好跟你說，一說，吳林康就要見縫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