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拾肆思考之際，客廳的燈驟然滅掉，剎那間置身在了黑暗之中。

驀地，窗簾和窗戶被嘩地拉開，清風(fēng)拂面，闌珊月色纏繞著白熾霓虹，悠悠瀉地，窗邊，Q布背對著身后的夜晚光景，望向祝拾肆被薄光照亮的茫然輪廓。

“向我問好?！?/br>
祝拾肆聽見Q布的聲音，卻看不到他此刻的表情，他靠在窗框上，像在邀請，又像在發(fā)號施令。

一秒，兩秒，三秒，時(shí)間流動著，祝拾肆探詢的目光并沒有在隱于背光面的Q布身上得到答案，他甚至沒有重復(fù)號令，只是以一種等候的姿勢，等候著祝拾肆入戲。

“好啊……”

祝拾肆不知不覺站了起來，念著何賽的臺詞，沿著直角線，一步一步，遲緩地走向在窗邊等待的那個人。

“好，”Q布的聲音在笑，不是他常有的開朗歡笑，而是一種熟稔沉寂的笑，“我提前來找你了，何賽?！?/br>
祝拾肆以何賽上樓時(shí)的鈍步走入了能看清Q布五官的區(qū)域。這是他嗎？一個眼中藏著千言萬語的男人，每一次緩慢眨眼，深邃的瞳眸都會像潭水激起層層漣漪，忽而又化成洶涌汪洋，把凝視深淵的人卷入其中。

細(xì)細(xì)端詳，祝拾肆被燙到了，那不是水，是火，是從無底洞中往外攀躥的烈火，正無聲熊熊燃燒著，等候著何賽葬身于此。

窗前的人也不是Q布，這是K，里的K，他出現(xiàn)在了現(xiàn)實(shí)中。

上一秒，祝拾肆還有余裕走神去想Q布怎么記得住臺詞，下一秒，他就成為了何賽。

“真好，”對視之后，既是何賽又是祝拾肆的雙目染進(jìn)了暗紅的弧光，他側(cè)過身，模擬出開門的動作，甕聲說道，“如果你按約定的時(shí)間和我見面，也許我們就見不到了?！?/br>
推開虛擬的門，何賽將K引進(jìn)屋，同樣，祝拾肆回以Q布一個熟人相見般的笑，將他帶離背光的位置，走到四步開外，光線被窗框方正地框出的畫面中間。

在這里，彼此能清晰地捕捉到對方的每一次唾液吞咽和每一次欲言又止。

“有心事？”

K問。

“不是大事?！?/br>
何賽答。

“今天很熱，你覺得呢？”

K又問。

“是很熱?！?/br>
何賽再答。

“吃晚飯了嗎？”

K繼續(xù)問。

“還沒?！?/br>
何賽繼續(xù)答。

三輪簡短的對話，祝拾肆的汗出來了，停在脖頸上，被夜風(fēng)吹涼，熱熱冷冷的，凝成薄薄的水光，如針尖刺著皮膚，很癢，心里有些毛躁。

作為何賽，祝拾肆扯了扯印著汗痕的襯衣領(lǐng)，略帶暈眩的局促感正從他下意識的肢體語言中展現(xiàn)著。

“喝水嗎？”

這次是何賽先問。

兩人面對著面，互相審視，互相觸碰的視線使人焦灼不安，無聊平淡的對話將這根不安分的弦拉長、繃緊，緊到難以發(fā)出下一個音。

何賽移開目光，他不懂自己與這個熟悉的陌生人隱隱地角力是為了什么，他想暫時(shí)松開這根弦。

“家里只有水?！?/br>
何賽補(bǔ)充。

“嗯?！?/br>
K答，以淡然的，習(xí)慣的語氣。

何賽獲得了避開他目光的理由，祝拾肆扮演著何賽，由這份微妙的情緒支配著，慢慢走到窗框下的方形光線的筆直邊緣上。

一，二，三，四，五，六，七……

七秒倒數(shù)，前三秒，雙方沉默地站在景別的兩端。

中間三秒，K的腳步似疾又似緩，沿著何賽背身倒水的軌跡走了上去。

最后一秒，K張開臂展，蓄力般極短的停頓后，將何賽擁向心口。

“脫了吧?！?/br>
何賽的外套被K有力的手臂扯向兩邊，手指伸下去，忙亂地在他的舊襯衣上游走，游走至他的皮帶。

Q布右臂的石膏緊緊抵在祝拾肆腰上，左手急躁地摸索著風(fēng)衣紐扣，連拉帶扯，扣子崩掉了三顆，祝拾肆循聲迷茫看去，Q布吸上了他凌亂領(lǐng)口下的青筋，一邊無序地吻著，一邊抽出他的腰帶，順著他欲拒還迎的掙扎雙臂，將風(fēng)衣丟到地上。

前后貼附的兩顆心臟高頻亂跳，十指絞合，雙肩如過電般瑟縮，舒展，戰(zhàn)栗再緊縮。

是Q布在扮演K，還是他在扮演自己？

這是何賽，或者這是我？

☆、第十七章

祝拾肆心驚膽戰(zhàn)，他無法給出答案。

他的肢體，他的表情，他的思想都被一種由內(nèi)而外的沖動cao控著。

他此刻的驚悸對應(yīng)著何賽隱秘又毒辣的心火被驟然激發(fā)前的恐慌，他扭動著，逃避著，再以心照不宣的姿勢倚向Q布的胸口，抬起雙手，將手指插入他的頭發(fā)，無助地揉抓著，像何賽渴求K一樣，渴望著他更深更烈的觸碰。

此時(shí)，劇中的水杯應(yīng)被糾纏的兩人碰倒，K的手背會沾上水，涼水滲入指尖，被手心焐熱，順著指紋嵌進(jìn)何賽貼身的薄布，黏住他guntang的皮膚。

沒有水杯這個道具，Q布發(fā)汗的掌心按在祝拾肆的腹部上，時(shí)而溫柔如撫，時(shí)而暴躁如撕。廝磨的輪廓吐出重疊熱氣，比劇中更甚的濕悶感汩汩涌出，沿著兩人干涸的軀體直流而下，交迭蒸發(fā)。

祝拾肆依靠直覺表演著，或者說他已忘掉了表演，正被本能牽動著每一次呼吸的深淺，和每一塊肌rou的律動。

Q布貼在他身后，與他心靈相通，皮囊交融，相互給予的刺激和彼此回報(bào)的反應(yīng)都無比默契，仿佛是一個靈魂的兩半，在各自殘缺迷走后重逢，終于合二為一。

這就是何賽和K那如烈火迸發(fā)、雷暴驟降的愛情嗎？

祝拾肆正面置于黑暗中，眼前氤氳起緋色的迷霧，扭曲的水汽里，有兩個一模一樣的人如鏡像般對著祝拾肆，以同樣的姿勢擁抱交融著。

一團(tuán)邪火燒心，祝拾肆用力眨走眼前的幻象，猝然轉(zhuǎn)身，將Q布猛地推開。

Q布在被夜色點(diǎn)亮的窗景中踉蹌后退，在他迷茫的視線里，祝拾肆追了上來，帶著混沌的笑容，重新投進(jìn)他的懷抱，將他本應(yīng)沾著水的手指拿起，在對視的雙目下，一點(diǎn)一點(diǎn)含進(jìn)了口中。

窗下，街頭的汽車鳴著撕破寂夜的長長喇叭，嘯叫而過。

Q布的身后有矗天高樓，有慘白月亮，有行人空洞無聊的模糊對話，還有回蕩在兩幢大樓間的嘶啞鳴響。

但祝拾肆只看見了他那雙自如地從茫然受傷滑向勝券在握的眼睛，下一刻，烏黑的眸子深處激蕩出迷人的深紅烈焰，祝拾肆靠近，再靠近，抱緊，再抱緊，終于看清了眼中閃爍跳躍的火芯——是他自己，一個褐發(fā)凌亂襯衣襤褸的人，他在他眼中，和他化為了一體。

闌珊夜色下，誰也沒有說話，即將降臨的是一個因欲念而生長，又脫離了欲念的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