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手撐在宿碧身側(cè)的床沿上，輕聲道，“只要你愿意, 我們可以再要一個?！?/br>
    倏的, 宿碧忽然笑了, 笑著笑著撇開臉不再看他。

    再要一個……

    她都已經(jīng)對兩人之間的一切心灰意冷了。

    ……

    在宿碧剛生下一個女嬰時宋懷靳松了口氣, 以為母子平安的祈禱得以顯靈。襁褓里小小一個躺在他臂彎，渾身都柔軟細(xì)嫩的不可思議。

    只是夜里壞消息便接踵而至。

    先是說體弱有危險，或許熬不過這一晚。等下回醫(yī)生再站在他面前時帶來的就是最壞的結(jié)果。

    宋懷靳以為自己聽錯了, 冷著臉再問，醫(yī)生只好忐忑著又重復(fù)一遍。

    他愣在原地。

    沒了？

    初為人父的喜悅才剛有了最深切的實感, 他才抱過那個小生命一次。宿碧鬼門關(guān)走一遭生下, 他們的第一個女兒卻只在身邊停留了不到一個日夜。

    宋懷靳在醫(yī)院外的長椅上坐了一夜, 清晨阿東來看見他手邊一堆煙頭時嚇了一跳，再抬頭看一眼人——額前垂落凌亂發(fā)絲，眼底紅血絲一片，下頜爬滿淡青色的胡茬。

    阿東從沒見過宋懷靳這樣頹靡的一面, 險些不敢認(rèn)。后來又得知女嬰死了的消息，覺得唏噓不已，甚至覺得在醫(yī)院值守的時間變得格外難熬。他不敢想象少夫人醒來得知孩子死了是什么模樣。

    看上去嬌柔清秀的女人，大概承受不住這樣的打擊。

    后來先生夫人給不滿一日的女嬰辦了簡簡單單的葬禮，緊接著又是宿老爺子的葬禮，只不過這回辦得算隆重。老人一輩子以禮待人，得贊譽(yù)無數(shù)，來吊唁的賓客絡(luò)繹不絕。

    從那之后不僅是阿東，別的宋宅下人也再沒見宿碧笑過。不是那種面具似的笑，而是最初發(fā)自內(nèi)心的那種笑意。

    現(xiàn)在宿碧看誰都是一副淡然神色，禮到處彎一彎嘴角。

    許媽也離開洪城回了老家，宿碧親自將人勸走的。其實宿碧覺得沒有更好的去處給這位長輩了，宋家說話管事的已有一個榮媽，她也不愿意傷了什么和氣，又平白讓許媽受委屈。再者，她勞碌了這么大半輩子，是休息的時候了。

    一瞬間宿碧似乎了無牽掛，從火車站往外走時只覺得哪里都空蕩蕩的。

    再也沒有完全信賴依賴的人，也沒有那個期待著長大長成的孩子。

    艾琳來探望過，鄭秀寧來探望過，鄧書汀甚至也來了，卻沒什么能讓宿碧情緒好轉(zhuǎn)的效果。

    休養(yǎng)的兩個月里，似乎人人都在想著各種辦法逗她開心。宿碧心里覺得愧疚，可是接二連三的事對她打擊太大，她大概需要很多時間才能緩解。

    這日宋懷靳又回來得早，摘領(lǐng)帶時問榮媽，“少夫人呢？今天好些沒有？”

    “……還是老樣子。房間里修養(yǎng)著，快出月子了能多走走，今天澆了花，還有就是……下午給巴勒喂了吃的?！?/br>
    宋懷靳一愣，隨即點(diǎn)點(diǎn)頭嗯了一聲。

    榮媽雙手交握著有些不安地摩挲幾下，心里覺得不是滋味，默默轉(zhuǎn)身去廚房看鍋里熬著的湯。

    宋懷靳慢慢抬腳上樓。

    推開門，穿著長裙披肩的女人正背對著房門，坐在窗邊靜靜泡茶。

    他走過去靠著墻，入目是她白皙沉靜的側(cè)臉，纖細(xì)白皙的五指握著白瓷茶杯，反而被襯得更加剔透如玉。

    有一瞬宋懷靳恍然以為在夢中。

    “如果你不喜歡巴勒，我把它送走?！币黄瑢庫o中他忽然開口道。

    宿碧專心手里的動作，微微搖了搖頭，“不用。”

    末了又補(bǔ)充，“我不是不喜歡它，這些事跟一只狗有什么關(guān)系，我只是從小有些怕狗，最近跟它待得久了，就沒那么怕了?！?/br>
    房間里又只剩茶水流動聲。

    “聽榮媽說，你很快就不用這樣小心休養(yǎng)了是不是？”宋懷靳勾唇笑了笑，專注盯著她，“那過些日子我?guī)闳ヲT馬好不好？”

    宿碧腦海里倏的涌現(xiàn)出許多回憶。當(dāng)初他送自己的那套騎裝，他與程笙各自騎著愛馬賽馬，還有他意氣風(fēng)發(fā)的模樣與回來時的那個吻。

    只可惜，如今兩人之間太多東西已經(jīng)改變，她的心境也變了，程大哥也死了。

    宋懷靳這兩個月若有似無的討好她都看在眼里。

    “其實你大可不必這樣?！彼πΓ瑢⒁粋€精致小巧的瓷杯放在他手邊。

    他垂眸看著茶杯里清盈碧透的茶水，伸手端起來喝了一口，苦且澀的茶水入喉之后是回甘。

    放下茶杯，宋懷靳挑眉，“不想去？”

    宿碧一時不知道該怎么回答。

    按理來說，宋懷靳此刻應(yīng)該是她身邊最親近的人，無助孤獨(dú)的時候他大概也該是自己最想依靠的人。

    只是一堵高墻立在他們之間，宿碧既不能立刻說抽身就徹底放下感情，也不能放下隔閡心結(jié)像從前一樣看待、對待他。

    他們似乎已經(jīng)陷入這樣的困境很久，起初為了爺爺為了孩子，宿碧盡力維持平靜表象，但現(xiàn)在隨著親人離世孩子夭折，她一顆心都像是陷入死寂，偶爾只覺得迷茫。

    “到時候再說吧?！彼龥]看他，低低說道。說完開始收拾茶具，動作快速卻有致。

    直到她將一切都收拾好宋懷靳也沒走。

    宿碧收好東西，依舊側(cè)對著他，淡淡提醒，“我想睡一會?！?/br>
    這樣的逐客令宋懷靳卻像聽不懂，反而問，“你要在客房住到什么時候？”

    面前的人轉(zhuǎn)過臉看著他，平靜地像在跟一位關(guān)系只是不咸不淡的人說話，“我不打算搬回主臥室。現(xiàn)在就這樣吧，我覺得很好?！?/br>
    宋懷靳終于恍然問題出在哪里。

    現(xiàn)在宿碧像對所有人都將內(nèi)心鎖死，而從前，好歹只用這樣趨近于“冷漠”的態(tài)度對待他一個人。

    他恍然的同時，束手無策。

    手攥緊了又松開，宋懷靳直起身往外走，見他動了，宿碧便默默取下頭上的發(fā)釵，又解了披肩。

    他手有些僵硬地搭上門把手，直到他走出客房又將門輕輕合上，兩人之間也再沒有人打破沉寂。

    門外宋懷靳腦海里浮現(xiàn)出她泡茶時一雙素白的手。十指纖纖，卻沒有戒指套在手指上。

    那枚碧玉戒指還被扔在抽屜里擱著。

    思忖片刻，他下樓讓阿東備車，“去南生廣場?！?/br>
    南生廣場向來玩樂的多，其他就是女眷們喜歡購物采買才去。阿東心里納悶，面上卻只點(diǎn)了點(diǎn)頭。

    珠寶行的掌柜每天不知道要見形形色色多少人，從這西裝革履的男人進(jìn)門起他眼珠子就不動了，殷勤掛了笑意迎上去，“先生想買點(diǎn)什么？”

    身旁男子高大英俊，鼻梁上架一副金邊眼鏡，一手插在褲袋里，神色淡漠地看著眼前的陳列柜。

    相貌不俗，氣度不俗。不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