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胞有那購買力??！實話跟你說吧，我這店里一個月的成交額百分之九十五都靠外國人，其中百分之七十是日本人買走的。唉，有什么辦法，現(xiàn)在就屬日本人最有錢，又最愛擺弄咱們中國的古舊玩意兒，還舍得花錢?！?/br>
吳澄不為所動，堅持說：“你還是不是中國人？抗日戰(zhàn)爭的時候，日本人殺了那么多中國人，現(xiàn)在還大搖大擺地來咱中國的地盤擺闊，你要有點骨氣，都不該和他們做生意！”

老板一點也不生氣，繼續(xù)陪著笑，說：“那我和誰做生意？小伙子，你不在這一行你不了解情況。實話跟你說吧，咱中國人現(xiàn)在都窮，玩不起古董的，玩古董的都是老外，不是小日本，就是西洋鬼子。要說小日本可惡的話，那西洋鬼子還不是一樣地壞？八國聯(lián)軍侵略中國的老黃歷你就忘了？你不賣給小日本，賣給西洋鬼子，也不過是五十步笑百步，自欺欺人而已！”

吳澄愣了愣，一時找不到反駁的話，還是堅持說：“那也不賣給西洋鬼子，寧可少賣點錢給咱中國人！”

老板大搖其頭，說：“咱中國人？呵呵，咱們同胞現(xiàn)在還都在奔溫飽呢，一個月就一百多塊錢工資，哪有閑錢買這樣的東西？就是攢一輩子的錢也買不起個清朝的瓷瓶呢，更別說你們這價值一百多萬的佛像了?！?/br>
老板巧言如簧，繼續(xù)游說著：“嗐，再說了，現(xiàn)在咱們政府都號召要中日友好，增進(jìn)兩國人民友誼，發(fā)展兩國間經(jīng)濟(jì)文化交流，小伙子你看著就是有文化的人，肯定天天看報紙呢，是不是？這個國際國內(nèi)的形勢，你肯定比我知道得多得多。你說說，既然政府都放下了幾十年前的仇恨對抗了，朝著互惠互利的方向發(fā)展了，你說你一個老百姓卻去糾結(jié)那以前的事情做什么？政治覺悟那么高，政府也不會表彰你是不是？要我說啊，賣給誰不是賣啊？就是你這里堅持不賣給日本人，寧可少賣點錢賣給咱同胞，沒準(zhǔn)兒你賣的那同胞一轉(zhuǎn)手就賣給別的日本人了，結(jié)果呢，你少賣的錢就白白便宜了中間倒手的人！何苦呢？”

老板苦口婆心地說：“小伙子，聽人勸，吃飽飯，你這佛像要賣只能賣給老外，人家是收藏來著。咱中國人啊，有點錢也是追著日本的松下東芝彩電錄像機(jī)買，誰買你這個??？一個，買不起，二個，也沒有收藏的意識。你要等著自家同胞來買你這個，只怕是等到黃花菜都涼了都未必等得來一個買家！除非你不賣，捂著，等升值，那我也就沒啥說的了。至于我呢，不是我不想愛國，可是，我要想靠著這間店面掙錢養(yǎng)家，就只能做老外的生意。要等著有錢的自家同胞來光顧我，我早喝西北風(fēng)去了！我上有老下有小，也要糊口不是？”

老板說得聲情并茂，又句句都在道理上，卻叫吳澄聽得心煩，索性拉著季覃大步往外走，說：“那就不賣了！寧可喝西北風(fēng)去！死不了人的！”

老板終于氣得跳腳，在背后狂罵吳澄和季覃，“小赤佬！”“港督（笨蛋）！”“癟三！”之類的上海罵人話不絕于耳。

吳澄拖著季覃的手，走了許久，到了一處安靜的地方，才停下來，悶聲說：“季覃，對不起，我真是多管閑事，又不是我家的東西，我還攔著你不許你賣……”

季覃連忙說：“沒有的事。就是你不攔著我，我也不會賣給那小日本的?！?/br>
吳澄默然了半響，問：“可是，你還是想賣？”

季覃確實不想這時候去逆他的龍鱗，不過，認(rèn)購證這一塊肥rou，機(jī)會就在眼前，就這樣白白錯過，也實在是太可惜了。

于是，季覃糾結(jié)了，凌亂了，沉默了。

吳澄見季覃垂著頭不說話，心里越發(fā)失望了起來。

吳澄一直都覺得季覃這孩子挺懂事挺聰明的，和別的孩子都不一樣，還挺稀罕挺喜歡的，也愿意慣著他，但是，季覃老是這么自己拿了主意就一意孤行、根本不聽人勸，有時候也招人煩不是？

想著自己千里迢迢地護(hù)送著他們娘兒兩個跑上海來，結(jié)果是這樣，吳澄頓時覺得很沒意思，便冷笑了一聲，說：“行吧，你家的東西，自然是你想賣就賣，我這不相干的人攔也攔不住！那就這樣吧，你自己拿主意。實在要賣的話，提前告訴我一聲，我可不想看著。再然后，賣了的話，你有錢了，都請得起保鏢了，就不需要我陪著護(hù)著了吧？”

說完，吳澄擰身就走。

季覃急忙伸手去抓他的胳膊，一著急，說話都帶上了哭腔：“我哪里說了一定要賣了？你自己就一口咬定了？我不賣！不賣！不賣！”

吳澄正想說話，季覃忽然抱住了他，就像個很小的孩子向長輩撒嬌一般，一邊拿腦袋使勁往他胸前拱，一邊氣呼呼地宣言說：“不賣！你別想著隨便找個借口把我甩了！門都沒有！”

吳澄被季覃這孩子氣的語言和動作逗樂了，同時覺得他乖乖聽話的樣子挺可人疼的，心頭一軟，便伸手?jǐn)堊×怂?，抱著他溫言撫慰了一會兒?/br>
一時，見天色漸漸暗了下來，吳澄拍拍季覃的背，說：“走吧，回家?！?/br>
見季覃情緒不高的樣子，吳澄為了叫他開心，就提議在外面吃晚飯，又問季覃想吃什么。

季覃無精打采地說：“算了吧，家里有菜有rou，回家隨便做點什么吃就好，何必亂花錢?！?/br>
吳澄逗他說：“今天的佛像沒賣不出去，可是它的價值擺在哪里啊，你還是腰纏百萬貫的有錢人。別把臉拉得跟長白山似地，高興點！走吧，我們?nèi)コ勤驈R吃上海小吃去！”

季覃連忙說：“不去城隍廟！那地方人擠人的，別把佛像擠掉了！”

吳澄苦笑了一下，說：“這玩意兒以后得天天揣身上了，還真是個燙手山芋啊?！?/br>
然后，兩人就近找了一間掛著“全國知名小吃店”的食店落座。吳澄點了幾樣有名的上海小吃：南翔小籠、鍋貼、生煎、糯米藕，又一人要了一碗薺菜餛飩，隨后對坐開吃。

因為中午趕時間，兩人都沒吃午飯，就一個啃了一個面包充饑，這時候正是餓極了的時候。再者，季覃瘦是瘦，卻是長身體的時候，胃口不是一般地好，吳澄也不弱，不光是三下五除二地將桌子上的好吃的掃蕩干凈，連第二次加點的都吃得差不多了，反觀其他桌的食客，多是細(xì)嚼慢咽，文質(zhì)彬彬的。

吳澄怕季覃沒吃飽，說：“你吃夠沒有？再來點什么？”

媽呀，都加點了一次了還來？季覃往周圍看看，小聲地說：“還要?。克懔?，留得三分饑，才是健康之道。不然的話，我們兩個跟餓死鬼投胎似地，這副吃相還不得把周圍這些斯斯文文的上海人看呆了？”

吳澄無所謂地說：“切，想太多！飯要吃飽啊。這有什么呢，咱們又不是吃白食，誰管那么寬？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