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腳步，察覺事情非比尋常。

不管是商業(yè)化的，還是真心的，溫文笑的時間居多。除此之外，周江看過他生氣，看過他傷心，但他還從來沒看過溫文鄙夷。

現(xiàn)在他看到了。

溫文聽著電話，一語不發(fā)，就像被迫聽蒼蠅嗡嗡。

嗯了聲，他掛斷電話，抬起頭。

周江知道他在猶豫該不該告訴自己，「說?！?/br>
他們是太了解彼此了，什么都逃不過周江的眼睛，溫文只好坦白，「我表哥進去了?！?/br>
是他大舅的兒子，陳續(xù)。溫文在老家不受親戚歡迎，小時候，就他跟溫文關(guān)系鐵。偷西瓜、打架、掀女孩裙子……都是同流合污。溫文初中畢業(yè)出來闖蕩。陳續(xù)留在老家，種田，娶媳婦，傳宗接代，本來是無功無過、庸庸碌碌的一生。

后來溫文混出了點名堂。他看得眼紅，撂下鋤頭到A市來投奔溫文。他性子直，生意做不起來。溫文四處托關(guān)系，給他在區(qū)政府謀了份閑職。

人要不工作，天天閑得慌，就容易出問題，特別是有閑又有錢。A市消費水平高，溫文怕他手頭緊，格外照顧。陳續(xù)從窮鄉(xiāng)僻壤到了花花世界，沒把握住，交了堆狐朋狗友，被人捧的暈頭轉(zhuǎn)向，吃喝嫖賭什么都來。三天兩頭闖禍，溫文倒成職業(yè)消防員了。

這次炸金花，一晚上輸了百萬。撞上突擊檢查，進了局子，賭資較大，頂格處罰，拘留十五天。

時常，跟溫文相處久了，周江會忘了他的出身，理所當(dāng)然的認為他和自己一樣，背景顯赫，教養(yǎng)良好，談笑有鴻儒，往來無白丁。在這種時候，總會發(fā)生那么一兩件意外，讓他想起，溫文的心飄在天上，腳卻還踩在爛泥里。

周江知道他心煩，給他遞了支煙，點燃，「親的？」

溫文望著他，「沒你親。」

三個字，周江心里甜如蜜糖，「局長我熟，這點小事，幫你打個招呼，分分鐘放人。」

溫文聽了不覺歡喜，反而神情驟變，揮手道，「江哥，我自己破費點，把人提出來就行了，你千萬別插手。你跟他們不是一個世界的，陷進去容易，脫身難，就像潰堤，口子開了，后面都來了。我們情如手足，我不能讓你惹一身腥。你真要講義氣，我出事再說?！?/br>
他言語中帶著番俠骨，周江頗為欣賞，「行，你的家務(wù)事，你做主，有什么要幫忙，只管開口?！?/br>
溫文點點頭，突然想起什么，「江哥，你方便幫我打聽下，怎么在法律上跟過去一刀兩斷么？」

懂得他的意思，周江愣住了，「你想斷絕親戚關(guān)系？他們跟你是血親。」

溫文眼瞼低垂，自言自語似的，「血親怎么了？有緣千里來相會，無緣對面手難牽，就是這個道理。我不想有天我死了，一群根本不在乎我的人，還來分我的尸?！?/br>
他說完，抬起眼睛勉強一笑，轉(zhuǎn)身走向座駕，鉆進后座。

周江看著捷豹開走。

他說這番話，肯定有原因。幾年來，關(guān)于溫文的老家，周江只聽他提過一次。那是他搬進別墅不久的時候。溫文邀請周江慶祝喬遷。

周江問，「幾個人？」

溫文說，「包括你我，四個?！?/br>
周江一路挖空心思，想那剩下的兩個是誰。

到了，只有他們倆。他們在長形噴泉池邊轉(zhuǎn)悠。

周江說，「還有客人呢？」

溫文掏出張照片搖搖，「這?！?/br>
照片拍了有幾年了。背景是座泥瓦房，門前站著三個人。溫文抱著個小姑娘，大概三四歲的樣子，身邊還有個老太太。

「我舅奶奶和我表妹?！?/br>
周江知道他是他舅奶奶帶大的，「你現(xiàn)在混得風(fēng)生水起，怎么不把老人接來孝敬？一個人住在這，未免太凄涼?！?/br>
溫文搖頭苦笑，「我提好多年了，老人不愿意，我也不能拿八抬大轎把她綁來。我表妹雖然是個孤兒，但跟老人親，當(dāng)然也不肯來?！?/br>
原來他之前說，他大舅爺抗戰(zhàn)犧牲是實情。老太太從一而終，沒再改嫁，守著祖屋過了一輩子，因為膝下無子，對溫文格外照顧。

周江想起那句歌詞，「面容安詳?shù)睦先?，依舊等著那出征的歸人?！?/br>
怪不得，溫文能夠唱得如此動情。

第十一章：報李

周江和溫文熟識，這并非不宣之秘。但他們私交甚篤，公開場合倒沒見過幾次面，因此還鬧了些笑話。

近年制造業(yè)正處于轉(zhuǎn)型階段，政府組織企業(yè)開展座談會，搭建合作平臺。溫文親自赴會。

他到場較晚，簽到表上排在最后，看見周江大氣的簽名遙遙領(lǐng)先，不禁會心一笑。

五星級酒店的會議廳，燈光璀璨，冷氣開得特別足，穿正裝才坐得住。會議桌擺成回字形，中間寬敞的空地點綴了幾盆植物，每個位子上都有企業(yè)名牌，一個蘿卜一個坑。政府代表居上首，溫文坐在左側(cè)，周江在他斜對面，隔桌相望。

業(yè)界菁英齊聚一堂。首先是政府部門發(fā)言，發(fā)言稿人手一份，溫文邊聽邊做記錄，希望從字里行間讀出點言外之意。偶爾抬起頭，發(fā)現(xiàn)周江坐在眾人之間，也是聽得聚精會神，不時頷首。

溫文身邊是中脈科技的王總，兩家在風(fēng)機槳葉材料方面有合作項目，私下是牌友，比較熟悉。王總也是認識周江的，溫文無意識的動作被他看在眼里，起了些想法。

熱火朝天的討論環(huán)節(jié)結(jié)束，已經(jīng)中午十二點，按照流程是自助餐。

做生意，人脈很關(guān)鍵。今天有市里的重要領(lǐng)導(dǎo)出席，參會的都是各公司高層，機會難得，自然要多多交流，互通有無。

溫文看周江站在餐臺邊，和兩個陌生人交談，準(zhǔn)備強勢入駐，被王總叫住了，「小溫?！?/br>
王總年近花甲，兒子在國外發(fā)展，看溫文分外親切，稱呼比較隨意。

溫文也不在乎這些，「王伯伯，有事？」

王總說，「你是不是想認識周氏集團的周總？我跟他爹交情匪淺，他要叫我聲叔叔，我?guī)湍憬榻B?！?/br>
溫文抬眼，望向周江。周江發(fā)現(xiàn)他在看，也回過頭，兩人視線在空中交織。

溫文唯恐天下不亂，將錯就錯，提高聲音，「王伯伯好意我心領(lǐng)了，只是人家周總大戶子弟，格調(diào)高雅，我一個草根出身的俗人，恐怕沒有共同語言，聊不上。」

這話順風(fēng)飄進周江耳朵里，聽得人心里疙瘩。周江向身邊同伴借過。

文革期間，周氏企業(yè)一度停產(chǎn)，周父響應(yīng)國家號召，上山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