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無君。

金鑾殿內(nèi)，當值的太監(jiān)通傳到：“皇上，建寧公主在吵著，要見皇上?！?/br>
康熙放下奏折，“準?！?/br>
太監(jiān)告退時又被康熙叫住，“去宣韋大人。就說朕與建寧在金鑾殿等他。

“奴才遵旨?！?/br>
過了約莫一個時辰，建寧已略作梳妝，干干凈凈地進了金鑾殿。

“民女韋氏參見圣上，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br>
康熙免了其禮，“建寧，對于你韋家一案，你可想到有何疑點？”

建寧神色較上次溫和了不少：“在事情沒有確實的證據(jù)之前我們不說它了好嗎？皇上，建寧有事相求。”

康熙一怔，隨即回道：“你說便是?！?/br>
“請皇上赦免我驚駕之罪，準我離宮去?！?/br>
建寧見康熙只剩半盞冰涼的茶水，默默上前，熟門熟路倒掉陳汁，又拿來茶葉添了熱水端到康熙面前。

“皇上，這也許是建寧最后為你做的一點事情。我在這皇宮里一刻也是煎熬，請皇上準許建寧離開皇宮，建寧在宮外還有許多事情，尚未做完。”

康熙看了一眼這杯芳香縈繞的熱茶，并不說話。

門外傳來通報，韋小寶來了。

康熙端起茶來，對著建寧溫柔一笑：“建寧，幼時母后叮囑過一次朕的胃不能喝涼水，你便到現(xiàn)在仍記著?！?/br>
韋小寶眼見康熙的嘴唇碰到茶杯，大驚之下竟然撲向龍椅，一掌把茶杯拍碎在地，滾熱的茶汁灑落一地，茶香一時溢滿四周。

☆、10-15

十一

殿門外的侍衛(wèi)聞聲而入，康熙看了一眼地上破碎的瓷杯，斥了一聲：“只是公主失手打翻了一杯茶，不必如此。”

康熙顯然是想息事寧人。建寧的動機已被看穿，無論如何眼下都不再有機會去做那件事，那么無論怎樣分析，對她來說，暫時順著康熙的說辭都是最有利的。

更深露重，門外的寒意席卷入內(nèi)。

“你們且退下，關上殿門。沒有朕的傳召任何人不得入內(nèi)。”

殿內(nèi)只剩下他們?nèi)嗣婷嫦嘤U，誰都沒有說話，一時只聽得見韋小寶與建寧二人粗重急促的呼吸。

“你還要救他？”

韋小寶看了一眼建寧，又移開視線。

“你還敢救他？是他！”建寧直視眼前人，向他控訴般說著，“我們在揚州好好的，是他把你抓回京城的，天天把你留在皇宮……阿珂因為你和他的丑事氣得病了你知道嗎？”

韋小寶心中生起了內(nèi)疚。實上在回京之前，那人人羨慕的艷福對他來說就已經(jīng)不那么具有吸引力了。他一直都很自私，自私地不去考慮這樣的冷淡會給他那幾個風華正茂的老婆帶來什么樣的落差。

“你和他，你們都不在乎我們七個心里是什么滋味……好，我們可以忍氣吞聲，我們不來打攪你們，反正有幾個孩子陪著，我們知足就是了。”

“……”

建寧朝康熙走去，很是大逆不道的指著他：“可是就算這樣他也不肯放過我們！”

“……”

“那些人口口聲聲說是殺叛黨剿余孽，最后‘奉命’留下我這個‘公主’……可是我早就不是公主了不是嗎？從他知道我身世起，他就下旨把我嫁給一個烏龜王八蛋，好讓他眼不見為凈?！?/br>
“……”

“他真的夠狠……他篤定我一個人掀不了風浪，就讓我這個不該活著的孽種，慢慢地用沒有盡頭的痛苦去償還他們皇家受過的恥辱，對嗎？”

康熙看著燭火正若明若滅。建寧的話，他聽明白了，卻又實在無法理解她的情緒。就算除去那蒙受嫁禍的事情之外，把她遠嫁云南和帶小桂子回宮，也的確是他所為。她的恨意，竟有幾分他應該承受。

他從御座處緩步而下，他怎么會不知道言語的辯解是多么蒼白無力，可精明如他，竟也別無他法。

“建寧，你認定韋家滅門是我做的，所以想來殺我?？扇舨皇俏?，那真兇留你一命的目的，或許正在于此?！?/br>
他猶豫了一下，把手放在了建寧的肩上。

“不過是借刀殺人這種簡單的戲碼，你竟會看不穿嗎？”

康熙與韋小寶心中愴然，建寧猛地撲向了韋小寶。韋小寶心下駭然，只須臾之間，他那把削鐵如泥的匕首已到建寧手中。

這一下太過突然，建寧朝康熙揮了一下子，他已來不及躲閃。韋小寶卻在大腦做出反應之前便推了康熙一把，于是她本對準脖子下的手，就在他的大臂處留了一道血口子。

韋小寶想奪下匕首，又怕聲響太大又像剛才那樣被侍衛(wèi)發(fā)現(xiàn)，到時建寧必死無疑。于是他壓低了聲音吼道：“你皇帝哥哥不無道理，你這樣會被人利用的，快別犯傻了！”

建寧已是完全蒙了心智，“是不是他動的手又如何？要不是他，我們現(xiàn)在還在揚州過著團圓的生活……雙雙也不會死！殺了他一點也不冤枉！”

二人你爭我奪之間，本是冷眼相看的康熙一改他的隱忍，對她怒道：“你不要發(fā)瘋了！朕最后給你一次機會，你放下匕首，朕留你性命。你畢竟曾是大清公主，如果現(xiàn)在朕叫侍衛(wèi)進來，你想想你會死得多難看。”

康熙看到了她微微變化的神色，一字一頓：“衣不蔽體，碎尸萬段?！?/br>
他將這么殘酷的話說得面不改色。

建寧一直以來并不十分了解他，即使是年幼時二人是那么的親密無間，她也無法理解她的皇帝哥哥為什么能對他自己那么嚴苛。那時每每見他勞累的模樣，她都會提出能想到的方法讓他去放松，卻總是被一句“朕不可如此?！苯o應對回去。

后來長大她漸漸懂得了他們的差距是天與地一般的距離，她可以是無憂無慮的公主，他只能疲于權術，因為他是皇帝。

再后來他們似乎愛上了同一個人，她嫁給了那個人，而他竟可以用他的至高權力去占有那個人。神擋殺神，佛擋殺佛。自此在她心中，那記憶中模糊了的兄妹情，泯滅在她的寂寞、她的喪女之痛和她無盡的憎恨中。

此時此刻的康熙早已不再是她的皇帝哥哥，她既然來了，就沒有為自己留什么全身而退的后路。她還能怎么做？進不得，退不得。

她想要的，不過是最簡單的東西，可是無論她怎樣的不甘，也不可能再失而復得。她看著本該和她一起分擔這份仇恨的人，卻這樣奮不顧身地要保護那個人。這樣的景象幾乎令她惡心，惡心得生不如死。

建寧忽然淺笑了一下，握著短刀的手高高舉起，刀尖指的方向不再是康熙。

韋小寶立刻知道她意欲何為，“建寧！不要做傻事！”

白刀子進紅刀子出，永遠都只需要那么電光火石的一瞬間而已，沒有預料到的，又從何阻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