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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面天光大亮,皇兄已經(jīng)去上朝了。許斂神情恍惚地任由宮女給他梳著頭發(fā),忽然開口:“先帝是哪一年駕崩的?”宮女愣了一下,低聲回答:“是景昌十九年春。”她心中奇怪,先帝駕崩時小皇子在皇陵前哭得幾欲昏厥,怎么會忘了是哪一年?不對……哪里都不對……許斂頭中隱隱作痛,他緊緊皺眉:“那一年是不是春天來得格外早,我記得宮墻邊的梅花都開了。”宮女更是怔住,遲疑地說:“殿下……那棵梅花,景昌十七年的時候就已經(jīng)被砍去了?!?/br>許斂茫然地輕撫過已經(jīng)微微攏起的肚子。里面的小東西精力旺盛得很,總是動來動去。小怪物就很少動彈,乖乖地窩在里面,以至于肚子都鼓起來了許斂還未察覺自己已經(jīng)有了身孕。到底哪里出了錯?他明明記得父皇駕崩時飄著大雪,記得宮墻上的紅梅。皇兄呵在他耳后的氣息很燙,若不是嚴(yán)寒,人的呼吸不會是那么燙的水霧。他記得那頂巨大的棺材,奴隸們打著赤膊,麻繩深深勒進(jìn)鼓起的筋rou里,黝黑的腳掌踩在泥土中,踩壞了嫩綠的草葉。許斂頭痛欲裂地急促喘息,那些溫暖的春光和刺骨的風(fēng)雪破碎凌亂地交織在一起,在劇痛中揉成一片刺眼的白光。天氣漸漸炎熱,水榭中堆滿了冰塊。亭中人仍垂著魚竿捉弄那些可憐的魚,懶洋洋地說:“斂兒如今有幾個月的身子了?”李抒瀾在亭外沏一壺三生茗,香氣隨水霧裊裊升起,把他如畫的容顏也擋在了水霧之后。他說:“三四個月了吧,已經(jīng)有些顯懷了?!?/br>亭中人欣慰地笑笑:“很快了。不用等到足月吧,我覺得七個月就可以用了?!?/br>李抒瀾眉梢挑起一抹幾不可見的譏諷,淡淡道:“若是藥效不好,你覺得你還能騙許斂給你生第三個?”亭中人低笑,未曾回答這個問題,只是悠悠道:“抒瀾,你覺得這段時間斂兒留在宮中好,還是在我身邊好?”李抒瀾沉默許久,修長的手指輕輕轉(zhuǎn)動著guntang的茶杯。一只蝴蝶落在他肩上輕輕煽動翅膀,李抒瀾點點頭,示意自己明白了。亭中人笑說:“抒瀾,恭喜啊,你的咒術(shù)恢復(fù)得越來越好了?!?/br>李抒瀾輕輕垂下眼簾,眸中暗沉的光芒,像是強行斬斷了什么拴著他心臟的東西。他聲音冰冷:“我早就說過,我對人心并不精通,就算用幻術(shù)強行篡改許斂的記憶,也會漏洞百出,他早晚會自己察覺到?!?/br>“哦?”亭中人仍是漫不經(jīng)心地握著魚竿,“斂兒想起什么了?”李抒瀾握著那杯茶:“他今日問宮女,先帝是哪一年駕崩的。”“如此這般,那斂兒只有在我身邊親自照顧,才能放心了?!蓖ぶ腥讼崎_簾子看過來,早就駕崩入土的先帝許釋容顏如弱冠少年,在此笑語晏晏。“我去安排。”李抒瀾起身要走。許釋在他身后玩笑似的問:“抒瀾,斂兒肚子里的孩子,你確定是那只始鳩的嗎?若不是,你我可要好生失望一場了?!?/br>李抒瀾沒有回頭,走出了這片世外桃源般的地方。宮中還是那個樣子,皇上在城外點兵未歸,許斂百無聊賴地在樹下仰頭看天。李抒瀾路過此地,眉眼間都是溫柔的笑意。許斂環(huán)顧左右無人,沖上去把他撲了個滿懷:“抒瀾!”李抒瀾低頭迅速在他眉心親了一下:“走,我?guī)憧礃訓(xùn)|西。”許斂開心地點點頭,跟著李抒瀾躲開宮人們,到了李抒瀾居住的地方。李抒瀾喜靜,他宮中灑掃的宮人收拾干凈后就會離開。李抒瀾牽著許斂的手帶他進(jìn)去,許斂看到了窗前的梨木大桌,他第一次來此處時就撕爛了桌上的紙。那時李抒瀾輕輕皺起了好看的眉毛,問他是不是不喜歡。窗上掛了一串一串的紙折蝴蝶,襯著窗前的蘭花,每一只都栩栩如生。李抒瀾捧起一串蝴蝶輕輕放在許斂掌心,柔聲說:“斂兒,是晚了些,可我想送給你,你要不要?”許斂掌心輕輕攏著那一捧蝴蝶,心中像是有什么發(fā)了芽,在蝴蝶蹁躚中瘋長,溫暖的花一朵朵綻開,把心口填得滿滿的,把所有痛苦和酸澀都擠出來,讓它們再無容身之地。他捉住李抒瀾的手輕輕放在自己微微隆起的小腹上,輕聲說:“他在動,抒瀾,他也很喜歡。”李抒瀾蹲下身隔著衣物吻上他的腹部,鼓鼓的小腹下有個鮮活的生命,在慢慢長大。許斂被他親得癢,剛想要笑,笑容卻凍結(jié)在了臉上。皇上站在窗外冷冷地看著他,眼中是暴戾的怒火和殺意。許斂破罐子破摔地回望過去,用得意的眼神。“你肚子里的孩子,到底是誰的?!眴柍鲞@句話時皇上的手在發(fā)抖,像是在極力壓抑自己殺人的怒火。許斂心中其實是害怕的,可他實在裝厭了那個柔弱的樣子,即便害怕也要讓自己露出有恃無恐的囂張神情,開口嘲諷:“皇兄是生氣我壞了別人的孩子,還是生氣我懷了抒瀾的孩子?”皇上并不想回答他這個問題。看到李抒瀾吻上許斂小腹的瞬間他就被一股無名的痛苦怒火徹底沖垮了理智,沖上去把許斂狠狠扔在地上,拔劍要把許斂腹中孩子捅死。他不知道自己在嫉妒誰,因為憤怒太過洶涌,已經(jīng)無法辨別它們從何而來。方公公嚇得差點昏過去,抱著皇上的手臂不撒手,生怕陛下再一沖動真對皇后做些什么無法挽回的事。皇上握緊拳頭的手因為太用力而泛白,他閉上眼睛不去看許斂挑釁的神情,努力克制住一劍把這小混蛋從后xue捅穿的沖動,冷冷地說:“給皇后煎一碗紅花,若是打不了,就用你們自己的辦法?!?/br>宮中常有宮女被皇上臨幸,這等孩子留不得。于是墮胎一事宮中老太監(jiān)們都十分熟練。許斂想起見過的那些被強行流產(chǎn)的女子,長長的鐵鉗子捅進(jìn)下體,硬生生把還未成型的胎兒夾出來。那些女子五臟受損多半都活不了多久。他脊背發(fā)涼,忍不住喊了一聲:“皇兄!”這聲帶了哭腔的皇兄讓皇上微微頓住了腳步,但并未開口也不曾回頭,大步向門外走去。方公公忙讓宮女去太醫(yī)院問什么樣的方子藥力最猛,決不能對許斂用那等殘忍的法子。許斂手心冰冷,額上一層薄薄的冷汗。他抓住方公公,眼中噙著淚水: